三月二十五日的《申报》〔2〕上有一篇梁实秋〔3〕教授的《关于卢骚》,以为引辛克来儿的话来攻击白璧德〔4〕,是“借刀杀人”,“不一定是好方法”。至于他之攻击卢骚〔5〕,理由之二,则在“卢骚个人不道德的行为,已然成为一般浪漫文人行为之标类的代表,对于卢骚的道德的攻击,可以说即是给一般浪漫的人的行为的攻击。……” 那么,这虽然并非“借刀杀人”,却成了“借头示众”了。假使他没有成为“一般浪漫文人行为之标类的代表”,就不至于路远迢迢,将他的头挂给中国人看。一般浪漫文人,总算害了遥拜的祖师,给了他一个死后也不安静。他现在所受的罚,是因为影响罪,不是本罪了,可叹也夫! 以上的话不大“谨饬”,因为梁教授不过要笔伐,井未说须挂卢骚的头,说到挂头,是我看了今天《申报》上载湖南共产党郭亮“伏诛”后,将他的头挂来挂去,“遍历长岳”,〔6〕偶然拉扯上去的。可惜湖南当局,竟没有写了列宁(或者溯而上之,到马克斯;或者更溯而上之,到黑格尔等等)的道德上的罪状,一同张贴,以正其影响之罪也。湖南似乎太缺少批评家。 记得《三国志演义》〔7〕记袁术(?)死后,后人有诗叹道:“长揖横刀出,将军盖代雄,头颅行万里,失计杀田丰。”〔8〕当三个有闭之暇,也活剥一首来吊卢骚:“脱帽怀铅〔9〕出,先生盖代穷。头颅行万里,失计造儿童。〔10〕” 四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语丝》第四卷第十七期。 〔2〕《申报》我国历史最久的资产阶级报纸,一八七二年四月三十日创刊于上海,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六日停刊。〔3〕梁实秋浙江杭县(今余杭)人,新月社主要成员,国家社会党党员。他经常宣传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理论。〔4〕白璧德(IABabbitt,1865—1933)美国近代新人文主义远?牧斓颊咧?弧*他的理论的核心是资产阶级人性论,鼓吹所谓人性的均衡,提倡个人克制及所谓道德准则。他反对浪漫主义,主张复活欧洲古典文艺。主要著作有《新拉奥孔》、《卢梭与浪漫主义》、《民主和领导》等。 〔5〕卢骚(JAJARousseau,1712—1778)通译卢梭,法国启蒙思想家。著有《民约论》、《爱弥儿》、《忏悔录》等。〔6〕郭亮(1901—1928)湖南长沙人,湖南工人运动领导人之一。历任湖南省总工会委员长,中共湖南省委书记、湘鄂赣边区特委书记等职。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七日在岳阳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二十九日在长沙壮烈牺牲。《申报》四月十日刊载的《郭亮在湘伏诛续闻》中说:“郭亮首级之转运、郭首用木笼装置、悬在司门口者数日矣、兹铲共法院、因郭系铜官人、在该地作恶更多、特于昨日将郭首运往铜官、示众三日、期满再解往岳州示众、是郭之首级、将遍历长岳矣。”〔7〕《三国志演义》即《三国演义》,长篇历史小说,元末明初罗贯中作,通行本为一百二十回。这里袁术应为袁绍。该书第三十、三十一回写有袁绍杀田丰的事:田丰为袁绍谋士,曾劝阻袁暂不攻打曹操,袁认为他沮丧军心,把他杀了,结果被曹操打败;他的儿子袁熙、袁尚投奔辽东军阀公孙康。相见时袁尚要求榻上铺席,公孙康叱道:“汝二人之头将行万里!何席之有?”便命左右砍下他们的头,使人送给在易州的曹操。 〔8〕这诗是清代王士禛作的《咏史小乐府三十首·杀田丰》(见《带经堂全集·乙巳稿》)。第二句中的盖,原作一。“长揖横刀出”,语出《后汉书·袁绍传》:东汉献帝时,董卓欲谋废立,袁绍反对,董卓“复言‘刘氏种不足复遗’。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唯董公!’横刀长揖径出,悬节于上东门,而奔冀州。” 〔9〕铅我国古代书写工具之一。晋代葛洪撰的《西京杂记》载有汉代扬雄“怀铅提椠”,到处搜求方言的故事。〔10〕卢梭于一七六二年出版教育小说《爱弥儿》,提倡儿童身心的自由发展,批判封建贵族和教会的教育制度。当时法国的反动当局曾为此下令焚毁该书并逮捕作者,卢梭被迫逃往瑞士、英国等地,直到一七七○年才重返巴黎。 #p#副标题#e#

 387   0  0

鲁迅

文人比较学

齐物论 《国闻周报》〔2〕十二卷四十三期上,有一篇文章指出了《国学珍本丛书》的误用引号,错点句子;到得四十六期,“主编”的施蛰存〔3〕先生来答复了,承认是为了“养生主”〔4〕,并非“修儿孙福”,而且该承认就承认,该辨解的也辨解,态度非常磊落。末了,还有一段总辨解云:“但是虽然失败,虽然出丑,幸而并不能算是造了什么大罪过。因为充其量还不过是印出了一些草率的书来,到底并没有出卖了别人的灵魂与血肉来为自己的‘养生主’,如别的一些文人们也。” 中国的文人们有两“些”,一些,是“充其量还不过印出了一些草率的书来”的,“别的一些文人们”,却是“出卖了别人的灵魂与血肉来为自己的‘养生主’”的,我们只要想一想“别的一些文人们”,就知道施先生不但“并不能算是造了什么大罪过”,其实还能够算是修了什么“儿孙福”。 但一面也活活的画出了“洋场恶少”的嘴脸——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大罪过”,“如别的一些文人们也”。CC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六年一月《海燕》月刊第一期。〔2〕《国闻周报》综合性刊物。一九二四年八月在上海创刊,一九二七年迁天津,一九三六年迁回上海,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停刊。该刊第十二卷第四十三期(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四日)刊有邓恭三(邓广铭)的《评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第一辑》一文,指出这一辑丛书的“计划之草率、选本之不当、标点之谬误”三点。《国学珍本丛书》,应为《中国文学珍本丛书》,施蛰存主编,上海杂志公司发行。〔3〕施蛰存参看本卷第4页注〔3〕。他在《国闻周报》第十二卷第四十六期(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发表的《关于中国文学珍本丛书——我的告白》中说:“现在,过去的错误已经是错误了,我该承认的我也承认了,该辩解的希望读者及邓先生相信我不是诡辩。”又说:“他(按指邓恭三)说出我是为了‘养生主’,而非‘逍遥游’”,是“能了解”“我之所以担任主持这个丛书的原故”的。〔4〕“养生主”原是《庄子》一书中的篇名(内篇第三),据清代王先谦注:“顺事而不滞于物,冥情而不撄其天,此庄子养生之宗主也。”这里则用作“主要是为了生活”的意思。 15年香港注册公司www.2012hkcompany.com

 351   0  0

鲁迅

题记

在一年的尽头的深夜中,整理了这一年所写的杂感,竟比收在《热风》里的整四年中所写的还要多。意见大部分还是那样,而态度却没有那么质直了,措辞也时常弯弯曲曲,议论又往往执滞在几件小事情上,很足以贻笑于大方之家〔1〕。然而那又有什么法子呢。我今年偏遇到这些小事情,而偏有执滞于小事情的脾气。 我知道伟大的人物〔2〕能洞见三世,观照一切,历大苦恼,尝大欢喜,发大慈悲。但我又知道这必须深入山林,坐古树下,静观默想,得天眼通,离人间愈远遥,而知人间也愈深,愈广;于是凡有言说,也愈高,愈大;于是而为天人师。我幼时虽曾梦想飞空,但至今还在地上,救小创伤尚且来不及,那有余暇使心开意豁,立论都公允妥洽,平正通达,像“正人君子”〔3〕一般;正如沾水小蜂,只在泥土上爬来爬去,万不敢比附洋楼中的通人〔4〕,但也自有悲苦愤激,决非洋楼中的通人所能领会。 这病痛的根柢就在我活在人间,又是一个常人,能够交着“华盖运”。 我平生没有学过算命,不过听老年人说,人是有时要交“华盖运”的。这“华盖”在他们口头上大概已经讹作“镬盖”了,现在加以订正。所以,这运,在和尚是好运:顶有华盖,自然是成佛作祖之兆。但俗人可不行,华盖在上,就要给罩住了,只好碰钉子。我今年开手作杂感时,就碰了两个大钉子:一是为了《咬文嚼字》,一是为了《青年必读书》。 署名和匿名的豪杰之士的骂信,收了一大捆,至今还塞在书架下。此后又突然遇见了一些所谓学者,文士,正人,君子等等,据说都是讲公话,谈公理,而且深不以“党同伐异”〔5〕为然的。可惜我和他们太不同了,所以也就被他们伐了几下,——但这自然是为“公理”〔6〕之故,和我的“党同伐异”不同。这样,一直到现下还没有完结,只好“以待来年”〔7〕。 也有人劝我不要做这样的短评。那好意,我是很感激的,而且也并非不知道创作之可贵。然而要做这样的东西的时候,恐怕也还要做这样的东西,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宫里有这么麻烦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摩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不及跟着中国的文士们去陪莎士比亚〔8〕吃黄油面包之有趣。 然而只恨我的眼界小,单是中国,这一年的大事件也可以算是很多的了,我竟往往没有论及,似乎无所感触。我早就很希望中国的青年站出来,对于中国的社会,文明,都毫无忌惮地加以批评,因此曾编印《莽原周刊》〔9〕,作为发言之地,可惜来说话的竟很少。在别的刊物上,倒大抵是对于反抗者的打击,这实在是使我怕敢想下去的。 现在是一年的尽头的深夜,深得这夜将尽了,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经耗费在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中,而我所获得的,乃是我自己的灵魂的荒凉和粗糙。但是我并不惧惮这些,也不想遮盖这些,而且实在有些爱他们了,因为这是我转辗而生活于风沙中的瘢痕。凡有自己也觉得在风沙中转辗而生活着的,会知道这意思。 我编《热风》时,除遗漏的之外,又删去了好几篇。这一回却小有不同了,一时的杂感一类的东西,几乎都在这里面。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之夜,记于绿林书屋〔10〕东壁下。 ※ ※ ※ 〔1〕大方之家见识广博的人。《庄子·秋水》:“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2〕伟大的人物这里指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约前565—前486)。佛经说他有感于人生的生、老、病、死等苦恼,在二十九岁时出家,苦行六年,仍未得解脱的途径。后来坐在菩提树下苦思七日,终于悟出了佛理。下文的三世,佛家语,指过去、现在、未来。天眼通,也是佛家语,所谓“六通”(六种广大的“神通”)之一,即能透视常人目力所不能见的东西。天人师,佛的称号。 〔3〕“正人君子”指现代评论派的胡适、陈西滢、王世杰等。 他们在一九二五年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中,站在北洋政府一边,竭力为章士钊迫害学生的行为辩护,攻击鲁迅和女师大进步师生。这些人大都住在北京东吉祥胡同,当时曾被拥护北洋军阀的《大同晚报》称赞为“东吉祥派之正人君子”。 〔4〕通人博古通今、学识渊博的人。这里是对陈西滢一类人的讽刺。当时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章士钊,在他主编的《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二号(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发表的《孤桐杂记》中曾称赞陈西滢说:“《现代评论》有记者自署西滢。无锡陈源之别字也。陈君本字通伯。的是当今通品。” 〔5〕“党同伐异”语见《后汉书·党锢传序》。纠合同伙,攻击异己的意思。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五十三期(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二日)的《闲话》中曾用此语影射攻击鲁迅说:“中国人是没有是非的……凡是同党,什么都是好的,凡是异党,什么都是坏的。” 〔6〕“公理”参看本书《“公理”的把戏》。 〔7〕“以待来年”语见《孟子·滕文公》。 〔8〕文士们指陈西滢、#p#副标题#e#

 367   0  0

鲁迅

以脚报国①

今年八月三十一日《申报》的《自由谈》里,又看见了署名“寄萍”的《杨缦华女士游欧杂感》,其中的一段,我觉得很有趣,就照抄在下面:“……有一天我们到比利时一个乡村里去。许多女人争着来看我的脚。我伸起脚来给伊们看。才平服伊们好奇的疑窦。一位女人说。‘我们也向来不曾见过中国人。 但从小就听说中国人是有尾巴的(即辫发)。都要讨姨太太的。女人都是小脚。跑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如今才明白这话不确实。请原谅我们的错念。’还有一人自以为熟悉东亚情形的。带着讥笑的态度说。‘中国的军阀如何专横。到处闹的是兵匪。人民过着地狱的生活。’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说了一大堆。我说‘此种传说。全无根据。’同行的某君。也报以很滑稽的话。‘我看你们那里会知道立国数千年的大中华民国。等我们革命成功之后。简直要把显微镜来照你们比利时呢。’就此一笑而散。” 我们的杨女士虽然用她的尊脚征服了比利时女人,为国增光,但也有两点“错念”。其一,是我们中国人的确有过尾巴(即辫发)的,缠过小脚的,讨过姨太太的,虽现在也在讨。其二,是杨女士的脚不能代表一切中国女人的脚,正如留学的女生不能代表一切中国的女性一般。留学生大多数是家里有钱,或由政府派遣,为的是将来给家族或国家增光,贫穷和受不到教育的女人怎么能同日而语。所以,虽在现在,其实是缠着小脚,“跑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女人还不少。 至于困苦,那是用不着多谈,只要看同一的《申报》上,记载着多少“呼吁和平”的文电,多少募集急赈的广告,多少兵变和绑票的记事,留学外国的少爷小姐们虽然相隔太远,可以说不知道,但既然能想到用显微镜,难道就不能想到用望远镜吗?况且又何必用望远镜呢,同一的《杨缦华女士游欧杂感》里就又说: “……据说使领馆的穷困。不自今日始。不过近几年来。有每况愈下之势。譬如逢到我国国庆或是重大纪念日。照例须招待外宾。举行盛典。意思是庆祝国运方兴。 兼之联络各友邦的感情。以前使领馆必备盛宴。款待上宾。到了去年。为馆费支绌。改行茶会。以目前的形势推测。将后恐怕连茶会都开不成呢。在国际上最讲究体面的。要算日本国。他们政府行政费的预算。宁可特别节省。惟独于驻外使领馆的经费。十分充足。单就这一点来比较。我们已相形见拙了。” 使馆和领事馆是代表本国,如杨女士所说,要“庆祝国运方兴”的,而竟有“每况愈下之势”,孟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②则人民的过着什么生活,也就可想而知了。然而小国比利时的女人们究竟是单纯的,终于请求了原谅,假使她们真“知道立国数千年的大中华民国”的国民,往往有自欺欺人的不治之症,那可真是没有面子了。 假如这样,又怎么办呢?我想,也还是“就此一笑而散”罢。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上海《北斗》第一卷第二期,署名冬华。 ②“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语见《论语·颜渊》,是孔丘弟子有若的话,文中作“孟子曰”,系误记。 #p#副标题#e#

 367   0  0

鲁迅

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小引①

现在有自以为大有见识的人,在说“为人类的艺术”。然而这样的艺术,在现在的社会里,是断断没有的。看罢,这便是在说“为人类的艺术”的人,也已将人类分为对的和错的,或好的和坏的,而将所谓错的或坏的加以叫咬了。 所以,现在的艺术,总要一面得到蔑视,冷遇,迫害,而一面得到同情,拥护,支持。 一八艺社②也将逃不出这例子。因为它在这旧社会里,是新的,年青的,前进的。 中国近来其实也没有什么艺术家。号称“艺术家”者,他们的得名,与其说在艺术,倒是在他们的履历和作品的题目——故意题得香艳,漂渺,古怪,雄深。连骗带吓,令人觉得似乎了不得。然而时代是在不息地进行,现在新的,年青的,没有名的作家的作品站在这里了,以清醒的意识和坚强的努力,在榛莽中露出了日见生长的健壮的新芽。 自然,这,是很幼小的。但是,惟其幼小,所以希望就正在这一面。 我的话,也就是只对这一面说的,如上。 一九三一年五月二十二日。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六月十五日《文艺新闻》第十四期。 ②一八艺社一九二九年(民国十八年)由杭州艺术专科学校部分学生组成的一个木刻艺术团体。该社部分成员在上海从事艺术活动时,曾得到鲁迅的指导和帮助。

 370   0  0

鲁迅

宣传与做戏

就是那刚刚说过的日本人,他们做文章论及中国的国民性的时候,内中往往有一条叫作“善于宣传”。看他的说明,这“宣传”两字却又不像是平常的“Propaganda”②,而是“对外说谎”的意思。 这宗话,影子是有一点的。譬如罢,教育经费用光了,却还要开几个学堂,装装门面;全国的人们十之九不识字,然而总得请几位博士,使他对西洋人去讲中国的精神文明;至今还是随便拷问,随便杀头,一面却总支撑维持着几个洋式的“模范监狱”,给外国人看看。还有,离前敌很远的将军,他偏要大打电报,说要“为国前驱”。连体操班也不愿意上的学生少爷,他偏要穿上军装,说是“灭此朝食”。 不过,这些究竟还有一点影子;究竟还有几个学堂,几个博士,几个模范监狱,几个通电,几套军装。所以说是“说谎”,是不对的。这就是我之所谓“做戏”。 但这普遍的做戏,却比真的做戏还要坏。真的做戏,是只有一时;戏子做完戏,也就恢复为平常状态的。杨小楼做《单刀赴会》③,梅兰芳做《黛玉葬花》④,只有在戏台上的时候是关云长,是林黛玉,下台就成了普通人,所以并没有大弊。倘使他们扮演一回之后,就永远提着青龙偃月刀或锄头,以关老爷,林妹妹自命,怪声怪气,唱来唱去,那就实在只好算是发热昏了。 不幸因为是“天地大戏场”,可以普遍的做戏者,就很难有下台的时候,例如杨缦华女士用自己的天足,踢破小国比利时女人的“中国女人缠足说”,为面子起见,用权术来解围,这还可以说是很该原谅的。但我以为应该这样就拉倒。现在回到寓里,做成文章,这就是进了后台还不肯放下青龙偃月刀;而且又将那文章送到中国的《申报》上来发表,则简直是提着青龙偃月刀一路唱回自己的家里来了。难道作者真已忘记了中国女人曾经缠脚,至今也还有正在缠脚的么?还是以为中国人都已经自己催眠,觉得全国女人都已穿了高跟皮鞋了呢? 这不过是一个例子罢了,相像的还多得很,但恐怕不久天也就要亮了。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三期,署名冬华。 ②“Propaganda”英语:宣传。③杨小楼(1877~1937)安徽石台人,京剧演员。《单刀赴会》,京剧剧目,内容是三国时蜀将关羽(云长)到吴国赴宴的故事。④梅兰芳(1894~1961)江苏泰州人,京剧表演艺术家。《黛玉葬花》,梅兰芳根据《红楼梦》中的情节编演的京剧。 #p#副标题#e#

 350   0  0

鲁迅

新的“女将”

在上海制图版,比别处便当,也似乎好些,所以日报的星期附录画报呀,书店的什么什么月刊画报呀,也出得比别处起劲。这些画报上,除了一排一排的坐着大人先生们的什么什么会开会或闭会的纪念照片而外,还一定要有“女士”。 “女士”的尊容,为什么要绍介于社会的呢?我们只要看那说明,就可以明白了。例如: “A女士,B女校皇后,性喜音乐。” “C女士,D女校高材生,爱养叭儿狗。” “E女士,F大学肄业,为G先生之第五女公子。” 再看装束:春天都是时装,紧身窄袖;到夏天,将裤脚和袖子都撒掉了,坐在海边,叫作“海水浴”,天气正热,那原是应该的;入秋,天气凉了,不料日本兵恰恰侵入了东三省,于是画报上就出现了白长衫的看护服,或托枪的戎装的女士们。 这是可以使读者喜欢的,因为富于戏剧性。中国本来喜欢玩把戏,乡下的戏台上,往往挂着一副对子,一面是“戏场小天地”,一面是“天地大戏场”。做起戏来,因为是乡下,还没有《乾隆帝下江南》之类,所以往往是《双阳公主追狄》,《薛仁贵招亲》,其中的女战士,看客称之为“女将”。她头插雉尾,手执双刀(或两端都有枪尖的长枪),一出台,看客就看得更起劲。明知不过是做做戏的,然而看得更起劲了。 练了多年的军人,一声鼓响,突然都变了无抵抗主义者。于是远路的文人学士,便大谈什么“乞丐杀敌”,“屠夫成仁”,“奇女子救国”一流的传奇式古典,想一声锣响,出于意料之外的人物来“为国增光”。而同时,画报上也就出现了这些传奇的插画。但还没有提起剑仙的一道白光,总算还是切实的。 但愿不要误解。我并不是说,“女士”们都得在绣房里关起来;我不过说,雄兵解甲而密斯②托枪,是富于戏剧性的而已。 还有事实可以证明。一,谁也没有看见过日本的“惩膺中国军”的看护队的照片;二,日本军里是没有女将的。然而确已动手了。这是因为日本人是做事是做事,做戏是做戏,决不混合起来的缘故。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三期,署名冬华。 ②密斯英语Miss的音译,意思是小姐。

 345   0  0

鲁迅

现代电影与有产阶级

(译文,并附记)[日本]岩崎·昶著 一电影与观众 电影的发明,是新的印刷术的起源。曾经借着活字和纸张,而输运开去,复制出来的思想,是有着使中世的封建底、旧教底社会意识,归于坏灭的力量的。 有产者底社会的勃兴,宗教改革,那些重大的历史底契机,由此得了结果了。现在,在思想的输运上,在观念形态的决定上,电影所负的任务,就更加积极底,更加意识底了。 它是阶级社会的拥护,也是新的“宗教改革”。 这新的印刷术,是由于将运动的照相的一系列,印在Zelluloid的薄膜上而成立的。那活字,并非将概念传给读者,却给以动作和具象。这在直接地是视觉底的这一种意义上,是无上的通俗底的而同时也是感铭底的活字,在原则底地没有言语这一种意义上,则是国际底活字。作为宣传,煽动手段的电影的效用,就在这一点。 当考察作为宣传,煽动手段的电影之际,比什么都重大的,是电影和在那影响之下的大众的关联。 我想用了具体底的数目字来描写它。 据英国的电影杂志《TheCinema》所发表的统计,则一星期中的电影看客之数,其非常之多如下。 亚美利加 常设馆数 15,000 人口 106,000,000 每星期的看客数 47,000,000 对于人口的比率 45% 英吉利 常设馆数 3,800 人口 44,000,000 每星期的看客数 14,000,000 对于人口的比率 33% 德意志 常设馆数 3,600 人口 63,000,000 每星期的看客数 6,000,000 对于人口的比率 10% (Hans Buchner-Im Banne des Films S.21) 又,这些常设馆的收容力的总计,是可以看作每日看客数目的平均底数字的,如下表所示—— 常设馆与收容力 常设馆数 收容人员 亚美利加 15,000 8,0O0,000 德意志 3,600 1,500,000 英吉利 3,800 1,250,000 于这些数字,乘以365则得 8,000,000×365=2,920,000,000(亚美利加) 1,500,000×365=547,500,000(德意志) 1,250,000×365=456,250,000(英吉利) 就可以算作一年间的看客总额的大概。 但这些数字,还是一九二五年度的调查,若据较新的统计,则世界各国的常设馆数,总计约在六万五千以上。内计—— 亚美利加 20,000 德意志 4,000 法兰西 3,000 俄罗斯 10,000 意大利 2,000 西班牙 2,000 英吉利 4,000 日本 1,100 (Léon Moussinac—Panoramiquedu Cinéma,PA17)⒂ 由此看来,则美,德,英三国,在馆数上,显示着约三成至一成增加。于看客数,也可以想定为大约同率的增加;于这三国以外的诸国,也可以推为同样的增加率。 就是,虽在一九二五年度的统计,一年间的电影看客的总额,就已经到了在亚美利加是约二十九亿,在欧罗巴是二十亿,在亚细亚,腊丁·亚美利加,加拿大,亚非利加等是十亿,总计五十九亿那样的好像传奇的空想底数字了。 ①Moussinac所举的数字,并未揭出调查年度。推想起来,恐怕是一九二七年末的统计罢。据一九二八年度的《Film-Daily》及其他的调查,则亚美利加于这数字上,增加2.5%有二万五百的馆日本增加10%成为千二百;德国增加30%成为五二百六十七(收容座位数一八七六六○一)了。而这些,还是除掉了移动电影馆,非商业底剧场的数字。 电影所支配的这庞大的观众,以及电影形式的直接性,国际性,——就证明着电影在分量上,在实质上,都是用于大众底宣传,煽动的绝好的容器。 二电影与宣传 要正当地认识那作为宣传,煽动手段的电影的价值,必须知道所谓“宣传电影”这一句熟语,以及那概念之无意义。 为了介绍日本的好风景于外国,以招致游客而作的电影富士山,艺妓,日光,温泉等等,我们常常称之为宣传电影#p#副标题#e#

 355   0  0

鲁迅

习惯与改革①

体质和精神都已硬化了的人民,对于极小的一点改革,也无不加以阻挠,表面上好像恐怕于自己不便,其实是恐怕于自己不利,但所设的口实,却往往见得极其公正而且堂皇。今年的禁用阴历②,原也是琐碎的,无关大体的事,但商家当然叫苦连天了。不特此也,连上海的无业游民,公司雇员,竟也常常慨然长叹,或者说这很不便于农家的耕种,或者说这很不便于海船的候潮。他们居然因此念起久不相干的乡下的农夫,海上的舟子来。这真像煞有些博爱。 一到阴历的十二月二十三,爆竹就到处毕毕剥剥。我问一家的店伙:“今年仍可以过旧历年,明年一准过新历年么?”那回答是:“明年又是明年,要明年再看了。”他并不信明年非过阳历年不可。但日历上,却诚然删掉了阴历,只存节气。然而一面在报章上,则出现了《一百二十年阴阳合历》③的广告。好,他们连曾孙玄孙时代的阴历,也已经给准备妥当了,一百二十年! 梁实秋先生们虽然很讨厌多数,但多数的力量是伟大,要紧的,有志于改革者倘不深知民众的心,设法利导,改进,则无论怎样的高文宏议,浪漫古典④,都和他们无干,仅止于几个人在书房中互相叹赏,得些自己满足。假如竟有“好人政府”⑤,出令改革乎,不多久,就早被他们拉回旧道上去了。 真实的革命者,自有独到的见解,例如乌略诺夫先生,他是将“风俗”和“习惯”,都包括在“文化”之内的,并且以为改革这些,很为困难。⑥我想,但倘不将这些改革,则这革命即等于无成,如沙上建塔,顷刻倒坏。中国最初的排满革命,所以易得响应者,因为口号是“光复旧物”,就是“复古”,易于取得保守的人民同意的缘故。但到后来,竟没有历史上定例的开国之初的盛世,只枉然失了一条辫子,就很为大家所不满了。 以后较新的改革,就著著失败,改革一两,反动十斤,例如上述的一年日历上不准注阴历,却来了阴阳合历一百二十年。 这种合历,欢迎的人们一定是很多的,因为这是风俗和习惯所拥护,所以也有风俗和习惯的后援。别的事也如此,倘不深入民众的大层中,于他们的风俗习惯,加以研究,解剖,分别好坏,立存废的标准,而于存于废,都慎选施行的方法,则无论怎样的改革,都将为习惯的岩石所压碎,或者只在表面上浮游一些时。 现在已不是在书斋中,捧书本高谈宗教,法律,文艺,美术……等等的时候了,即使要谈论这些,也必须先知道习惯和风俗,而且有正视这些的黑暗面的勇猛和毅力。因为倘不看清,就无从改革。仅大叫未来的光明,其实是欺骗怠慢的自己和怠慢的听众的。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三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②禁用阴历指一九二九年十月七日国民党当局发布的通令,其中规定:“凡商家帐目,民间契纸及一切签据,自十九年(按即一九三○年)一月一日起一律适用国历,如附用阴历,法律即不生效。” ③《一百二十年阴阳合历》指《一百二十年阴阳历对照表》,中华学艺社编,上海华通书局印行。 ④浪漫古典梁实秋曾出版过论文集《浪漫的与古典的》,宣扬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 ⑤“好人政府”是胡适等人于一九二二年五月提出的政治主张,见《努力周报》第二期发表的《我们的政治主张》一文:“我们以为现在不谈政治则已,若谈政治,应该有一个切实的,明了的,人人都能了解的目标。我们以为国内的优秀分子,无论他们理想中的政治组织是什么,……现在都应该平心降格的公认‘好政府’一个目标,作为现在改革中国政治的最低限度的要求。”“今日政治改革第一步在于好人须要有奋斗的精神。凡是社会上的优秀分子,应该为自卫计,为社会国家计,出来和恶势力奋斗。”这里所说的“好人”、“社会上的优秀分子”,都是胡适等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的自我标榜。一九三○年前后,胡适、罗隆基等又在《新月》上老调重弹,目的在于参加国民党政府。 ⑥乌略语夫通译乌里扬诺夫,即列宁。他在《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一书中曾说:“无产阶级专政是对旧社会的势力和传统进行的顽强斗争,流血的和不流血的,暴力的和和平的,军事的和经济的,教育的和行政的斗争。千百万人的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势力。没有铁一般的和在斗争中锻炼出来的党,没有为本阶级全体忠实的人所信赖的党,没有善于考察群众情绪和影响群众情绪的党,要顺利地进行这种斗争是不可能的。”(《列宁选集》第四卷第二○○页,一九七二年十月人民出版社出版) #p#副标题#e#

 364   0  0

鲁迅

未来的光荣

张承禄 现在几乎每年总有外国的文学家到中国来,一到中国,总惹出一点小乱子。前有萧伯纳〔2〕,后有德哥派拉〔3〕;只有伐扬古久列〔4〕,大家不愿提,或者不能提。 德哥派拉不谈政治,本以为可以跳在是非圈外的了,不料因为恭维了食与色,又挣得“外国文氓”〔5〕的恶谥,让我们的论客,在这里议论纷纷。他大约就要做小说去了。 鼻子生得平而小,没有欧洲人那么高峻,那是没有法子的,然而倘使我们身边有几角钱,却一样的可以看电影。侦探片子演厌了,爱情片子烂熟了,战争片子看腻了,滑稽片子无聊了,于是乎有《人猿泰山》,有《兽林怪人》,有《斐洲探险》等等,要野兽和野蛮登场。然而在蛮地中,也还一定要穿插一点蛮婆子的蛮曲线。如果我们也还爱看,那就可见无论怎样奚落,也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了,“性”之于市侩,是很要紧的。 文学在西欧,其碰壁和电影也并不两样;有些所谓文学家也者,也得找寻些奇特的(grotesque),色情的(erotic)东西,去给他们的主顾满足,因此就有探险式的旅行,目的倒并不在地主的打拱或请酒。然而倘遇呆问,则以笑话了之,他其实也知道不了这些,他也不必知道。德哥派拉不过是这些人们中的一人。 但中国人,在这类文学家的作品里,是要和各种所谓“土人”一同登场的,只要看报上所载的德哥派拉先生的路由单就知道——中国,南洋,南美。英,德之类太平常了。我们要觉悟着被描写,还要觉悟着被描写的光荣还要多起来,还要觉悟着将来会有人以有这样的事为有趣。 一月八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一月十一日上海《申报·自由谈》。 〔2〕萧伯纳一九三三年二月来中国旅行时,新闻界颇多报道和评论,有人曾攻击他“宣传共产”。 〔3〕德哥派拉(M.Dekobra,1885—1973)法国小说家、记者。一九三三年十一月来中国旅行。鲁迅在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的一封信中说:德哥派拉“盖法国礼拜六派,油头滑脑,其到中国来,大概确是搜集小说材料。” 〔4〕伐扬古久列(P.Vaillant-Couturier,1892—1937)通译伐扬—古久里,法国作家、社会活动家。曾任法共中央委员、法共中央机关报《人道报》主笔。一九三三年九月,他曾来上海出席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委员会召开的远东会议。 〔5〕“外国文氓”德哥派拉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在上海参加中法文艺界、报界茶话会时,中国新闻记者曾问他“对日本侵略中国之感想如何”,他回答说:“此问题过于严重,非小说家所可谈到”。又请他谈“对中国之感想”,他回答说:“来华后最使我注意的,(一)是中国菜很好,(二)是中国女子很美。”后来他从南京到北平,一路受国民党政府官员以及文人们的迎送,都是以这类话应付。当时曾有人在报上发表谈话说:“德氏来平,并未谈及文学,仅讥笑中国女子,中国女子认为德氏系一文氓而已。”(见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一日《申报·北平特讯》) #p#副标题#e#

 369   0  0

鲁迅

我们要批评家①

看大概的情形(我们这里得不到确凿的统计),从去年以来,挂着“革命的”的招牌的创作小说的读者已经减少,出版界的趋势,已在转向社会科学了。这不能不说是好现象。最初,青年的读者迷于广告式批评的符咒,以为读了“革命的”创作,便有出路,自己和社会,都可以得救,于是随手拈来,大口吞下,不料许多许多是并不是滋养品,是新袋子里的酸酒,红纸包里的烂肉,那结果,是吃得胸口痒痒的,好像要呕吐。 得了这一种苦楚的教训之后,转而去求医于根本的,切实的社会科学,自然,是一个正当的前进。 然而,大部分是因为市场的需要,社会科学的译著又蜂起云涌了,较为可看的和很要不得的都杂陈在书摊上,开始寻求正确的知识的读者们已经在惶惑。然而新的批评家不开口,类似批评家之流便趁势一笔抹杀:“阿狗阿猫”。 到这里,我们所需要的,就只得还是几个坚实的,明白的,真懂得社会科学及其文艺理论的批评家。 批评家的发生,在中国已经好久了。每一个文学团体中,大抵总有一套文学的人物。至少,是一个诗人,一个小说家,还有一个尽职于宣传本团体的光荣和功绩的批评家。这些团体,都说是志在改革,向旧的堡垒取攻势的,然而还在中途,就在旧的堡垒之下纷纷自己扭打起来,扭得大家乏力了,这才放开了手,因为不过是“扭”而已矣,所以大创是没有的,仅仅喘着气。一面喘着气,一面各自以为胜利,唱着凯歌。旧堡垒上简直无须守兵,只要袖手俯首,看这些新的敌人自己所唱的喜剧就够。他无声,但他胜利了。 这两年中,虽然没有极出色的创作,然而据我所见,印成本子的,如李守章的《跋涉的人们》②,台静农的《地之子》③,叶永秦的《小小十年》前半部,柔石的《二月》及《旧时代之死》④,魏金枝的《七封信的自传》⑤,刘一梦的《失业以后》⑥,总还是优秀之作。可惜我们的有名的批评家,梁实秋先生还在和陈西滢相呼应,这里可以不提;成仿吾先生是怀念了创造社过去的光荣之后,摇身一变而成为“石厚生”,接着又流星似的消失了;钱杏邨先生近来又只在《拓荒者》上,搀着藏原惟人,一段又一段的,在和茅盾扭结⑦。每一个文学团体以外的作品,在这样忙碌或萧闲的战场,便都被“打发”或默杀了。 这回的读书界的趋向社会科学,是一个好的,正当的转机,不惟有益于别方面,即对于文艺,也可催促它向正确,前进的路。但在出品的杂乱和旁观者的冷笑中,是极容易雕谢的,所以现在所首先需要的,也还是——几个坚实的,明白的,真懂得社会科学及其文艺理论的批评家。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四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四期。 ②李守章字俊民,江苏南通人。《跋涉的人们》收短篇小说四篇,一九二九年北新书局出版。 ③台静农安徽霍丘人,作家,未名社成员。《地之子》收短篇小说十四篇,一九二八年未名社出版。 ④柔石(1902~1931)参看本书《柔石小传》及其有关注。 ⑤魏金枝(1900~1972)浙江嵊县人,作家。《七封信的自传》,收短篇小说六篇,一九二八年上海人间书店出版,原题为《七封书信的自传》。 ⑥刘一梦(?—1931)山东沂水人。《失业以后》收短篇小说八篇,一九二九年上海春野书店出版。 ⑦这里说的钱杏邨“和茅盾扭结”,指钱杏邨在《拓荒者》第一期《中国新兴文学中的几个具体的问题》中,反复引证藏原惟人的《再论普罗列塔利亚写实主义》、《普罗列塔利亚艺术的内容与形式》等文,来评论茅盾的作品和反对茅盾《从牯岭到东京》一文中所提出的意见。 #p#副标题#e#

 399   0  0

鲁迅

上海文艺之一瞥①

——八月十二日在社会科学研究会讲 上海过去的文艺,开始的是《申报》②。要讲《申报》,是必须追溯到六十年以前的,但这些事我不知道。我所能记得的,是三十年以前,那时的《申报》,还是用中国竹纸的,单面印,而在那里做文章的,则多是从别处跑来的“才子”。 那时的读书人,大概可以分他为两种,就是君子和才子。君子是只读四书五经,做八股,非常规矩的。而才子却此外还要看小说,例如《红楼梦》,还要做考试上用不着的古今体诗③之类。这是说,才子是公开的看《红楼梦》的,但君子是否在背地里也看《红楼梦》,则我无从知道。有了上海的租界,——那时叫作“洋场”,也叫“夷场”,后来有怕犯讳的,便往往写作“彝场”——有些才子们便跑到上海来,因为才子是旷达的,那里都去;君子则对于外国人的东西总有点厌恶,而且正在想求正路的功名,所以决不轻易的乱跑。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才子们看来,就是有点才子气的,所以君子们的行径,在才子就谓之“迂”。 才子原是多愁多病,要闻鸡生气,见月伤心的。一到上海,又遇见了婊子。去嫖的时候,可以叫十个二十个的年青姑娘聚集在一处,样子很有些像《红楼梦》,于是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贾宝玉;自己是才子,那么婊子当然是佳人,于是才子佳人的书就产生了。内容多半是,惟才子能怜这些风尘沦落的佳人,惟佳人能识坎轲不遇的才子,受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成了佳偶,或者是都成了神仙。 他们又帮申报馆印行些明清的小品书出售,自己也立文社,出灯谜,有入选的,就用这些书做赠品,所以那流通很广远。也有大部书,如《儒林外史》④,《三宝太监西洋记》⑤,《快心编》⑥等。现在我们在旧书摊上,有时还看见第一页印有“上海申报馆仿聚珍板印”字样的小本子,那就都是的。 佳人才子的书盛行的好几年,后一辈的才子的心思就渐渐改变了。他们发见了佳人并非因为“爱才若渴”而做婊子的,佳人只为的是钱。然而佳人要才子的钱,是不应该的,才子于是想了种种制伏婊子的妙法,不但不上当,还占了她们的便宜,叙述这各种手段的小说就出现了,社会上也很风行,因为可以做嫖学教科书去读。这些书里面的主人公,不再是才子+(加)呆子,而是在婊子那里得了胜利的英雄豪杰,是才子+流氓。 在这之前,早已出现了一种画报,名目就叫《点石斋画报》,是吴友如⑦主笔的,神仙人物,内外新闻,无所不画,但对于外国事情,他很不明白,例如画战舰罢,是一只商船,而舱面上摆着野战炮;画决斗则两个穿礼服的军人在客厅里拔长刀相击,至于将花瓶也打落跌碎。然而他画“老鸨虐妓”,“流氓拆梢”之类,却实在画得很好的,我想,这是因为他看得太多了的缘故;就是在现在,我们在上海也常常看到和他所画一般的脸孔。这画报的势力,当时是很大的,流行各省,算是要知道“时务”——这名称在那时就如现在之所谓“新学”——的人们的耳目。前几年又翻印了,叫作《吴友如墨宝》,而影响到后来也实在利害,小说上的绣像⑧不必说了,就是在教科书的插画上,也常常看见所画的孩子大抵是歪戴帽,斜视眼,满脸横肉,一副流氓气。在现在,新的流氓画家又出了叶灵凤⑨先生,叶先生的画是从英国的毕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剥来的,毕亚兹莱是“为艺术的艺术”派,他的画极受日本的“浮世绘”(Ukiyoe)⑩的影响。浮世绘虽是民间艺术,但所画的多是妓女和戏子,胖胖的身体,斜视的眼睛——Erotic(色情的)眼睛。不过毕亚兹莱画的人物却瘦瘦的,那是因为他是颓废派(Decadence)的缘故。颓废派的人们多是瘦削的,颓丧的,对于壮健的女人他有点惭愧,所以不喜欢。我们的叶先生的新斜眼画,正和吴友如的老斜眼画合流,那自然应该流行好几年。但他也并不只画流氓的,有一个时期也画过普罗列塔利亚,不过所画的工人也还是斜视眼,伸着特别大的拳头。但我以为画普罗列塔利亚应该是写实的,照工人原来的面貌,并不须画得拳头比脑袋还要大。 现在的中国电影,还在很受着这“才子+流氓”式的影响,里面的英雄,作为“好人”的英雄,也都是油头滑脑的,和一些住惯了上海,晓得怎样“拆梢”,“揩油”,“吊膀子”⑾的滑头少年一样。看了之后,令人觉得现在倘要做英雄,做好人,也必须是流氓。 才子+流氓的小说,但也渐渐的衰退了。那原因,我想,一则因为总是这一套老调子——妓女要钱,嫖客用手段,原不会写不完的;二则因为所用的是苏白,如什么倪=我,耐=你,阿是=是否之类,除了老上海和江浙的人们之外,谁也看不懂。 然而才子+佳人的书,却又出了一本当时震动一时的小说,那就是从英文翻译过来的《迦茵小传》(H.R.Haggard:JoanHaste)⑿。但只有上半本,据译者说,原本从旧书摊上得来,非常之好,可惜觅不到下册,无可奈何了。果然,这很打动了才子佳人们的芳心,流行得很广很广。后来还至于打动了林琴南先生,将全部译出,仍旧名为《迦茵小传》。而同时受了先译者的大骂⒀,说他不该全译,使迦茵的价值降低,给读者以不快的。于是才知道先前之所以#p#副标题#e#上海租车www.5lcar.com

 354   0  0

鲁迅

柔石小传①

柔石,原名平复,姓赵,以一九○一年生于浙江省台州宁海县的市门头。前几代都是读书的,到他的父亲,家景已不能支,只好去营小小的商业,所以他直到十岁,这才能入小学。一九一七年赴杭州,入第一师范学校;一面为杭州晨光社②之一员,从事新文学运动。毕业后,在慈溪等处为小学教师,且从事创作,有短篇小说集《疯人》③一本,即在宁波出版,是为柔石作品印行之始。一九二三年赴北京,为北京大学旁听生。 回乡后,于一九二五年春,为镇海中学校务主任,抵抗北洋军阀的压迫甚力。秋,咯血,但仍力助宁海青年,创办宁海中学,至次年,竟得募集款项,造成校舍;一面又任教育局局长,改革全县的教育。 一九二八年四月,乡村发生暴动。失败后,到处反动,较新的全被摧毁,宁海中学既遭解散,柔石也单身出走,寓居上海,研究文艺。十二月为《语丝》编辑,又与友人设立朝华社④,于创作之外,并致力于绍介外国文艺,尤其是北欧,东欧的文学与版画,出版的有《朝华》⑤周刊二十期,旬刊十二期,及《艺苑朝华》⑥五本。后因代售者不付书价,力不能支,遂中止。 一九三○年春,自由运动大同盟发动,柔石为发起人之一;不久,左翼作家联盟成立,他也为基本构成员之一,尽力于普罗文学运动。先被选为执行委员,次任常务委员编辑部主任;五月间,以左联代表的资格,参加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毕后,作《一个伟大的印象》⑦一篇。 一九三一年一月十七日被捕,由巡捕房经特别法庭移交龙华警备司令部,二月七日晚,被秘密枪决,身中十弹。 柔石有子二人,女一人,皆幼。文学上的成绩,创作有诗剧《人间的喜剧》,未印,小说《旧时代之死》,《三姊妹》,《二月》,《希望》,⑧翻译有卢那卡尔斯基的《浮士德与城》⑨,戈理基的《阿尔泰莫诺夫氏之事业》⑩及《丹麦短篇小说集》⑾等。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四月二十五日上海《前哨》(纪念战死者专号),未署名。 一九三一年一月十七日,“左联”作家李伟森、柔石、胡也频、冯铿、殷夫五人遭反动派逮捕,二月七日被国民党秘密杀害于上海龙华。为了揭露国民党的法西斯暴行,鲁迅主持出版了“左联”秘密刊物《前哨》(纪念战死者专号),写了《柔石小传》、《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等文章,并参与起草《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为国民党屠杀大批革命作家宣言》。 本文写作时因受条件限制,若干地方与事实稍有出入。按柔石一九○二年生于浙江宁海(令并入象山),一九一七年赴台州,在浙江省立第六中学念书。一九一八年考入杭州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一九二三年毕业。一九二五年春赴北京,在北京大学当旁听生,次年回浙江任镇海中学教员,后任教导主任。一九二七年夏,创办宁海中学,并任县教育局长。一九二八年五月参与宁海亭旁农民暴动,失败后到上海。一九三○年五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②晨光社文学团体,一九二一年成立于杭州。主要成员有朱自清、叶圣陶、柔石、冯雪峰、潘漠华、魏金枝等,曾出版《晨光》周刊。 ③《疯人》短篇小说集,收小说六篇,署名赵平复。一九二五年初由作者自费出版,宁波华升书局代印。 ④朝华社亦作朝花社,鲁迅、柔石等组织的文艺团体,一九二八年十一月成立于上海。 ⑤《朝华》即《朝花》,文艺周刊。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六日创刊,至一九二九年五月十六日共出二十期;六月一日改出《朝花旬刊》,一九二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出至第十二期停刊。 ⑥《艺苑朝华》朝花社出版的美术丛刊,鲁迅、柔石编辑。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年间共出外国美术作品五辑,即《近代木刻选集》一、二集,《拾谷虹儿画选》、《比亚兹莱画选》和《新俄画选》。后一辑编成时朝花社已结束,改由光华书局出版。 ⑦《一个伟大的印象》通讯,载《世界文化》创刊号(一九三○年九月,仅出一期),署名刘志清。 ⑧《旧时代之死》长篇小说,一九二九年十月北新书局出版;《三姊妹》,中篇小说,一九二九年四月水沫书店出版;《二月》,参看《三闲集·柔石作〈二月〉小引》及其注①。《希望》,短篇小说集,一九三○年七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 ⑨《浮士德与城》剧本,柔石的中译本于一九三○年九月上海神州国光社出版,为《现代文艺丛书》之一。鲁迅为该书写了“后记”及翻译了“作者小传”(分别收入《集外集拾遗》和《鲁迅译文集》第十卷)。 ⑩戈理基(1868~1936)通译高尔基,苏联资产阶级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福玛·高尔捷耶夫》、《母亲》和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他的长篇小说《阿尔泰莫诺夫氏之事业》,柔石译本题为《颓废》,署名赵璜,一九三四年三月商务印书馆出版。 ⑾《丹麦短篇小说集》收柔石译安徒生等作家的作品十一篇,署名金桥,曾列为朝花社《北欧文艺丛书》之四,一九二九年四月登过广告,但未出版。一九三七年三月增入淡秋翻译的六篇,由商务印书馆出版。#p#副标题#e#

 391   0  0

鲁迅

几条“顺”的翻译①

在这一个多年之中,拚死命攻击“硬译”的名人,已经有了三代:首先是祖师梁实秋教授,其次是徒弟赵景深②教授,最近就来了徒孙杨晋豪③大学生。但这三代之中,却要算赵教授的主张最为明白而且彻底了,那精义是——“与其信而不顺,不如顺而不信。” 这一条格言虽然有些希奇古怪,但对于读者是有效力的。 因为“信而不顺”的译文,一看便觉得费力,要借书来休养精神的读者,自然就会佩服赵景深教授的格言。至于“顺而不信”的译文,却是倘不对照原文,就连那“不信”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然而用原文来对照的读者,中国有几个呢。这时候,必须读者比译者知道得更多一点,才可以看出其中的错误,明白那“不信”的所在。否则,就只好胡里胡涂的装进脑子里去了。 我对于科学是知道得很少的,也没有什么外国书,只好看看译本,但近来往往遇见疑难的地方。随便举几个例子罢。《万有文库》④里的周太玄先生的《生物学浅说》里,有这样的一句—— “最近如尼尔及厄尔两氏之对于麦……” 据我所知道,在瑞典有一个生物学名家Nilsson Ehle是考验小麦的遗传的,但他是一个人而兼两姓,应该译作“尼尔生厄尔”才对。现在称为“两氏”,又加了“及”,顺是顺的,却很使我疑心是别的两位了。不过这是小问题,虽然,要讲生物学,连这些小节也不应该忽略,但我们姑且模模胡胡罢。 今年的三月号《小说月报》上冯厚生先生译的《老人》里,又有这样的一句—— “他由伤寒病变为流行性的感冒(Influenza)的重病……” 这也是很“顺”的,但据我所知道,流行性感冒并不比伤寒重,而且一个是呼吸系病,一个是消化系病,无论你怎样“变”,也“变”不过去的。须是“伤风”或“中寒”,这才变得过去。但小说不比《生物学浅说》,我们也姑且模模胡胡罢。这回另外来看一个奇特的实验。 这一种实验,是出在何定杰及张志耀两位合译的美国Conklin所作的《遗传与环境》里面的。那译文是——“……他们先取出兔眼睛内髓质之晶体,注射于家禽,等到家禽眼中生成一种‘代晶质’,足以透视这种外来的蛋白质精以后,再取出家禽之血清,而注射于受孕之雌兔。雌兔经此番注射,每不能堪,多遭死亡,但是他们的眼睛或晶体并不见有若何之伤害,并且他们卵巢内所蓄之卵,亦不见有什么特别之伤害,因为就他们以后所生的小兔看来,并没有生而具残缺不全之眼者。” 这一段文章,也好像是颇“顺”,可以懂得的。但仔细一想,却不免不懂起来了。一,“髓质之晶体”是什么?因为水晶体是没有髓质皮质之分的。二,“代晶质”又是什么?三,“透视外来的蛋白质”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原文能对,实在苦恼得很,想来想去,才以为恐怕是应该改译为这样的——“他们先取兔眼内的制成浆状(以便注射)的水晶体,注射于家禽,等到家禽感应了这外来的蛋白质(即浆状的水晶体)而生‘抗晶质’(即抵抗这浆状水晶体的物质)。然后再取其血清,而注射于怀孕之雌兔。……” 以上不过随手引来的几个例,此外情随事迁,忘却了的还不少,有许多为我所不知道的,那自然就都溜过去,或者照样错误地装在我的脑里了。但即此几个例子,我们就已经可以决定,译得“信而不顺”的至多不过看不懂,想一想也许能懂,译得“顺而不信”的却令人迷误,怎样想也不会懂,如果好像已经懂得,那么你正是入了迷途了。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四期,署名长庚。 ②赵景深四川宜宾人,当时复旦大学教授,北新书局编辑。他在《读书月刊》第一卷第六期(一九三一年三月)《论翻译》一文中为误译辩解说:“我以为译书应为读者打算;换一句话说,首先我们应该注重于读者方面。译得错不错是第二个问题,最要紧的是译得顺不顺。倘若译得一点也不错,而文字格里格达,吉里吉八,拖拖拉拉一长串,要折断人家的嗓子,其害处当甚于误译。……所以严复的‘信’‘达’‘雅’三个条件,我以为其次序应该是‘达’‘信’‘雅’。” ③杨晋豪上海奉贤人,当时南京中央大学学生。他在《社会与教育》第二卷第二十二期(一九三一年九月)发表《从“翻译论战”说开去》一文,攻击当时马列主义著作和“普罗”文学理论的译文“生硬”,“为许多人所不满,看了喊头痛,嘲之为天书”。又说“翻译要‘信’是不成问题的,而第一要件是要‘达’!” ④《万有文库》商务印书馆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四年间出版的大型丛书,收入中外著作两千余种,共四千册。 #p#副标题#e#

 351   0  0

鲁迅

友情链接

搜外友链  |   维家  |   京东e卡回收  |   台词网  |   Quickq下载  |   NBA直播  |   威而鋼哪裡買  |   json格式化  |   挂机方案计划  |   极客123  |   33blog




意见反馈 ||  关于我们 ||  用户协议 ||  隐私保护 ||  商务合作

Copyright © 2020-2022 中华文学苑(华文苑) 京ICP备17037819号

Email:artype@163.com      QQ:262989474

加入华文苑qq群

Android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