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到〔1〕

一 做《内经》〔2〕的不知道究竟是谁。对于人的肌肉,他确是看过,但似乎单是剥了皮略略一观,没有细考校,所以乱成一片,说是凡有肌肉都发源于手指和足趾。宋的《洗冤录》〔3〕说人骨,竟至于谓男女骨数不同;老仵作之谈,也有不少胡说。然而直到现在,前者还是医家的宝典,后者还是检验的南针:这可以算得天下奇事之一。 牙痛在中国不知发端于何人?相传古人壮健,尧舜时代盖未必有;现在假定为起于二千年前罢。我幼时曾经牙痛,历试诸方,只有用细辛〔4〕者稍有效,但也不过麻痹片刻,不是对症药。至于拔牙的所谓“离骨散”,乃是理想之谈,实际上并没有。西法的牙医一到,这才根本解决了;但在中国人手里一再传,又每每只学得镶补而忘了去腐杀菌,仍复渐渐地靠不住起来。牙痛了二千年,敷敷衍衍的不想一个好方法,别人想出来了,却又不肯好好地学:这大约也可以算得天下奇事之二罢。 康圣人〔5〕主张跪拜,以为“否则要此膝何用”。走时的腿的动作,固然不易于看得分明,但忘记了坐在椅上时候的膝的曲直,则不可谓非圣人之疏于格物〔6〕也。身中间脖颈最细,古人则于此斫之,臀肉最肥,古人则于此打之,其格物都比康圣人精到,后人之爱不忍释,实非无因。所以僻县尚打小板子,去年北京戒严时亦尝恢复杀头,虽延国粹于一脉乎,而亦不可谓非天下奇事之三也! 一月十五日。 二 校着《苦闷的象征》〔7〕的排印样本时,想到一些琐事——我于书的形式上有一种偏见,就是在书的开头和每个题目前后,总喜欢留些空白,所以付印的时候,一定明白地注明。但待排出奇来,却大抵一篇一篇挤得很紧,并不依所注的办。查看别的书,也一样,多是行行挤得极紧的。 较好的中国书和西洋书,每本前后总有一两张空白的副页,上下的天地头也很宽。而近来中国的排印的新书则大抵没有副页,天地头又都很短,想要写上一点意见或别的什么,也无地可容,翻开书来,满本是密密层层的黑字;加以油臭扑鼻,使人发生一种压迫和窘促之感,不特很少“读书之乐”,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余裕”,“不留余地”了。 或者也许以这样的为质朴罢。但质朴是开始的“陋”,精力弥满,不惜物力的。现在的却是复归于陋,而质朴的精神已失,所以只能算窳败,算堕落,也就是常谈之所谓“因陋就简”。在这样“不留余地”空气的围绕里,人们的精神大抵要被挤小的。 外国的平易地讲述学术文艺的书,往往夹杂些闲话或笑谈,使文章增添活气,读者感到格外的兴趣,不易于疲倦。但中国的有些译本,却将这些删去,单留下艰难的讲学语,使他复近于教科书。这正如折花者;除尽枝叶,单留花朵,折花固然是折花,然而花枝的活气却灭尽了。人们到了失去余裕心,或不自觉地满抱了不留余地心时,这民族的将来恐怕就可虑。上述的那两样,固然是比牛毛还细小的事,但究竟是时代精神表现之一端,所以也可以类推到别样。例如现在器具之轻薄草率(世间误以为灵便),建筑之偷工减料,办事之敷衍一时,不要“好看”,不想“持久”,就都是出于同一病源的。即再用这来类推更大的事,我以为也行。 一月十七日。 三 我想,我的神经也许有些瞀乱了。否则,那就可怕。 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而是民国的敌人。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很像住在德法等国里的犹太人,他们的意中别有一个国度。 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们踏灭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 我觉得什么都要从新做过。 退一万步说罢,我希望有人好好地做一部民国的建国史给少年看,因为我觉得民国的来源,实在已经失传了,虽然还只有十四年! 二月十二日。 四 先前,听到二十四史不过是“相斫书”,是“独夫的家谱”〔8〕一类的话,便以为诚然。后来自己看起来,明白了:何尝如此。 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只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细来。正如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见点点的碎影。但如看野史和杂记,可更容易了然了,因为他们究竟不必太摆史官的架子。 秦汉远了,和现在的情形相差已多,且不道。元人著作寥寥。至于唐宋明的杂史之类,则现在多有。试将记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现今的状况一比较,就当惊心动魄于何其相似之甚,仿佛时间的流驶,独与我们中国无关。现在的中华民国也还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 以明末例现在,则中国的情形还可以更腐败,更破烂,更凶酷,更残虐,现在还不算达到极点。但明末的腐败破烂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李自成,张献忠〔9〕闹起来了。而张李的凶酷残虐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满洲兵进来了。 难道所谓国民性者,真是这样地难于改变的么?倘如#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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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咬文嚼字〔1〕

一 以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而来主张男女平等的男人,却偏喜欢用轻靓艳丽字样来译外国女人的姓氏:加些草头,女旁,丝旁。不是“思黛儿”,就是“雪琳娜”。西洋和我们虽然远哉遥遥,但姓氏并无男女之别,却和中国一样的,——除掉斯拉夫民族在语尾上略有区别之外。所以如果我们周家的姑娘不另姓绸,陈府上的太太也不另姓蔯,则欧文〔2〕的小姐正无须改作妪纹,对于托尔斯泰〔3〕夫人也不必格外费心,特别写成妥鉐丝苔也。 以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而来介绍世界文学的文人,却偏喜欢使外国人姓中国姓:Gogol姓郭;Wilde姓王;D’An-nunzio姓段,一姓唐;Holz姓何;Gorky姓高;Galsworthy也姓高,〔4〕假使他谈到Gorky,大概是称他“吾家rky”〔5〕的了。 我真万料不到一本《百家姓》〔6〕,到现在还有这般伟力。 一月八日。 二 古时候,咱们学化学,在书上很看见许多“金”旁和非“金”旁的古怪字,据说是原质〔7〕名目,偏旁是表明“金属”或“非金属”的,那一边大概是译音。但是,鏭,鎴,锡,错,矽〔8〕,连化学先生也讲得很费力,总须附加道:“这回是熟悉的悉。 这回是休息的息了。这回是常见的锡。”而学生们为要记得符号,仍须另外记住腊丁字。现在渐渐译起有机化学来,因此这类怪字就更多了,也更难了,几个字拼合起来,像贴在商人帐桌面前的将“黄金万两”拼成一个的怪字〔9〕一样。中国的化学家多能兼做新仓颉〔10〕。我想,倘若就用原文,省下造字的功夫来,一定于本职的化学上更其大有成绩,因为中国人的聪明是决不在白种人之下的。 在北京常看见各样好地名:辟才胡同,乃兹府,丞相胡同,协资庙,高义伯胡同,贵人关。但探起底细来,据说原是劈柴胡同,奶子府,绳匠胡同,蝎子庙,狗尾巴胡同,鬼门关。字面虽然改了,涵义还依旧。这很使我失望;否则,我将鼓吹改奴隶二字为“弩理”,或是“努礼”,使大家可以永远放心打盹儿,不必再愁什么了。但好在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人愁着,爆竹毕毕剥剥地都祀过财神了。 二月十日。 ※ ※ ※ 〔1〕本篇最初分两次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一日、二月十二日北京《京报副刊》。 本篇第一节发表后,即遭到廖仲潜、潜源等人的反对,作者为此又写了《咬嚼之余》和《咬嚼未始“乏味”》二文(收入《集外集》)予以反驳,可参看。 〔2〕欧文英、美人的姓。如美国有散文家华盛顿,欧文(W.Irving,1783—1859)。 〔3〕托尔斯泰俄国人的姓。如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B.C.DEFGHEI,1828—1910)。 〔4〕Gogol果戈理(H.B.JEKELM,1809—1852),曾有人译为郭歌里,俄国作家,Wilde,王尔德(1856—1900),英国作家。D’An-nunzio,邓南遮(1863—1938),曾有人译为唐南遮,意大利作家。 Holz,何尔兹(1863—1929),德国作家。Gorky,高尔基(M.JENMOPI,1868—1936):苏联无产阶级作家。Galsworthy,高尔斯华绥(1867—1933),英国作家。 〔5〕“吾家rky”即吾家尔基。旧时常称同宗的人为“吾家某某”,有些人为了攀附名人,抬高自己,连同姓的也都称“吾家某某”。 这里是对当时某些文人把“高尔基”误为姓高名尔基的讽刺。 〔6〕《百家姓》旧时学塾所用的识字课本。宋初人编,系将姓氏连缀为四言韵语,以便诵读。 〔7〕原质元素的旧称。 〔8〕鏭,?,锡,错,矽化学元素的旧译名。其中除锡外,其他四种的今译名顺序为铯、锶、铈、硅。 〔9〕“黄金万两”拼成的怪字,其形如“驀”。 〔10〕仓颉亦作“苍颉”,相传是黄帝的史官,汉字最初的创造者。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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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做文章

朔尔 沈括〔2〕的《梦溪笔谈》里,有云:“往岁士人,多尚对偶为文,穆修张景〔3〕辈始为平文,当时谓之‘古文’。穆张尝同造朝,待旦于东华门外,方论文次,适见有奔马,践死一犬,二人各记其事以较工拙。穆修曰:‘马逸,有黄犬,遇蹄而毙。’张景曰:‘有犬,死奔马之下。’时文体新变,二人之语皆拙涩,当时已谓之工,传之至今。” 骈文后起,唐虞三代是不骈的,称“平文”为“古文”便是这意思。由此推开去,如果古者言文真是不分〔4〕,则称“白话文”为“古文”,似乎也无所不可,但和林语堂先生的指为“白话的文言”〔5〕的意思又不同。两人的大作,不但拙涩,主旨先就不一,穆说的是马踏死了犬,张说的是犬给马踏死了,究竟是着重在马,还是在犬呢?较明白稳当的还是沈括的毫不经意的文章:“有奔马,践死一犬。” 因为要推倒旧东西,就要着力,太着力,就要“做”,太“做”,便不但“生涩”,有时简直是“格格不吐”了,比早经古人“做”得圆熟了的旧东西还要坏。而字数论旨,都有些限制的“花边文学”之类,尤其容易生这生涩病。 太做不行,但不做,却又不行。用一段大树和四枝小树做一只凳,在现在,未免太毛糙,总得刨光它一下才好。但如全体雕花,中间挖空,却又坐不来,也不成其为凳子了。高尔基说,大众语是毛胚,加了工的是文学。〔6〕我想,这该是很中肯的指示了。 七月二十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四日《申报·自由谈》。 〔2〕沈括(1031—1095)字存中,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北宋文学家和科学家。精于数学、天文学,并擅长音乐、医学、土木工程。著有《长兴集》等。《梦溪笔谈》二十六卷、《补笔谈》三卷、《续笔谈》一卷,是记他平日与宾友的言论以及遗闻旧典、文学、技艺等,因他晚年退居润州(今江苏镇江)梦溪园而命名。这里所引见该书第十四卷。 〔3〕穆修(979—1032)字伯长,郓州(今山东东平)人。张景(970—1018),字晦之,公安(今湖北公安)人。他们都是北宋古文家。 〔4〕古代言文不分是胡适等人的看法,胡适在一九二八年出版的《白话文学史》第一篇第一章中说:“我们研究古代文字,可以推知当战国的时候,中国的文体已不能与语体一致了。”按他的意思,战国以前文体与语体是合一的。鲁迅对此一向有不同看法,在《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中曾说:“我的臆测,是以为中国的言文,一向就并不一致的,大原因便是字难写,只好节省些。当时的口语的摘要,是古人的文;古代的口语的摘要,是后人的古文。” 〔5〕“白话的文言”林语堂在一九三四年七月《论语》第四十五期发表的《一张字条的写法》一文中,以“语录式”为“白话的文言”,说它是“天然写法”,能够“达意”。 〔6〕见高尔基《我的文学修养》一文:“不要忘记了言语是民众所创造,将言语分为文学的和民众的两种,只不过是毛坯的言语和艺术家加过工的言语的区别。”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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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中秋二愿

白道 前几天真是“悲喜交集”。刚过了国历的九一八,就是“夏历”的“中秋赏月”,还有“海宁观潮”〔2〕。因为海宁,就又有人来讲“乾隆皇帝是海宁陈阁老的儿子”〔3〕了。这一个满洲“英明之主”,原来竟是中国人掉的包,好不阔气,而且福气。不折一兵,不费一矢,单靠生殖机关便革了命,真是绝顶便宜。 中国人是尊家族,尚血统的,但一面又喜欢和不相干的人们去攀亲,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从小以来,什么“乾隆是从我们汉人的陈家悄悄的抱去的”呀,“我们元朝是征服了欧洲的”呀之类,早听的耳朵里起茧了,不料到得现在,纸烟铺子的选举中国政界伟人投票,还是列成吉思汗为其中之一人;〔4〕开发民智的报章,还在讲满洲的乾隆皇帝是陈阁老的儿子。〔5〕 古时候,女人的确去和过番;〔6〕在演剧里,也有男人招为番邦的驸马,占了便宜,做得津津有味。就是近事,自然也还有拜侠客做干爷,给富翁当赘婿,〔7〕陡了起来的,不过这不能算是体面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还当别有所能,别有所志,自恃着智力和另外的体力。要不然,我真怕将来大家又大说一通日本人是徐福〔8〕的子孙。 一愿:从此不再胡乱和别人去攀亲。 但竟有人给文学也攀起亲来了,他说女人的才力,会因与男性的肉体关系而受影响,并举欧洲的几个女作家,都有文人做情人来作证据。于是又有人来驳他,说这是弗洛伊特说,不可靠。〔9〕其实这并不是弗洛伊特说,他不至于忘记梭格拉第〔10〕太太全不懂哲学,托尔斯泰太太不会做文字这些反证的。况且世界文学史上,有多少中国所谓“父子作家”“夫妇作家”那些“肉麻当有趣”的人物在里面?因为文学和梅毒不同,并无霉菌,决不会由性交传给对手的。至于有“诗人”在钓一个女人,先捧之为“女诗人”〔11〕,那是一种讨好的手段,并非他真传染给她了诗才。 二愿:从此眼光离开脐下三寸。 九月二十五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八日《中华日报·动向》。 〔2〕“海宁观潮”海宁在浙江省钱塘江下游,著名的铁塘江潮以在海宁所见最为壮观,每年中秋后三日内潮水最高时,前往观赏的人很多。 〔3〕“乾隆皇帝是海宁陈阁老的儿子”海宁陈阁老,即清代陈元龙(1652—1736),曾任文渊阁大学士。关于这里所说的传说,记载很多,陈怀《清史要略》第二编第九章:“弘历(乾隆)为海宁陈氏子,非世宗(雍正)子也……康熙间,雍王与陈氏尤相善,会两家各生子,其岁月日时皆同;王闻而喜,命抱之来,久之送归,则竟非己子,且易男为女矣。陈氏惧不敢辩,遂力密之。”〔4〕一九三四年九月三日上海中国华美烟公司为推销“光华牌”香烟,举办“中国历史上标准伟人选举奖学金”,共列候选人二百名,分元首、圣哲、文臣、武将、文学、技艺、豪侠、女范八栏,把成吉思汗列为元首中第十三人。 〔5〕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五日《申报·春秋》“观潮特刊”上有溪南的《乾隆皇帝与海宁》一文,讲的就是这个故事。〔6〕旧时汉族称边境少数民族或外国为“番”或“番邦”。汉族皇帝由于政治上的需要,把公主嫁给外族首领,称为“和亲”,民间称为“和番”。 〔7〕拜侠客做干爷指和上海流氓帮口头子有勾结,拜他们做“干爷”、“师傅”的市侩文人。给富翁当赘婿,指当时文人邵洵美等,邵是清末大官僚资本家盛宣怀的孙女婿。 〔8〕徐福一作徐市,秦代的方士。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听信徐福的话,派他带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仙,数年不得。大概从汉代起,有徐福航海到日本即留日未返的传说。〔9〕关于女人的才力因与男性的关系而受影响的说法,见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天津《庸报·另外一页》发表署名山的《评日本女作家——思想转移多与生理有关系》一文,其中说:“女流作家多分地接受着丈夫的暗示。在生理学上,女人与男人交合后,女人的血液中,即存有了男人的素质,而且实际在思想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暗示。”同年九月十六日《申报·妇女园地》第三十一期发表陈君冶的《论女作家的生理影响与生活影响》一文,认为这种观点是受了弗洛伊特学说的影响,文中说:“关于女流作家未能产生如男作家的丰富的创作,决不能从弗罗伊德主义生理的解释,获得正确的结论,弗罗伊德主义所闹的笑话,也已经够多了!我们如欲找出女流作家不多及他们的作品不丰富的原因,我们只有拿史的唯物论来作解答的根源!”弗洛伊特说,奥地利精神病学家弗洛伊德(S.Freud,1856—1939)创立的精神分析学说。这种学说,认为文学、艺术、哲学、宗教等一切精神现象,都是人们受压抑而潜藏在下意识里的某种“生命力”(Libido),特别是性欲的潜力所产生的。 〔10〕梭格拉第(Sokrates,前469—前399)通译苏格拉底,古希腊哲学家。 〔11〕“女诗人”指虞岫云,参看本卷第276页注〔10〕。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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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知了世界

邓当世 中国的学者们,多以为各种智识,一定出于圣贤,或者至少是学者之口;连火和草药的发明应用,也和民众无缘,全由古圣王一手包办:燧人氏,神农氏〔2〕。所以,有人〔3〕以为“一若各种智识,必出诸动物之口,斯亦奇矣”,是毫不足奇的。 况且,“出诸动物之口”的智识,在我们中国,也常常不是真智识。天气热得要命,窗门都打开了,装着无线电播音机的人家,便都把音波放到街头,“与民同乐”〔4〕。咿咿唉唉,唱呀唱呀。外国我不知道,中国的播音,竟是从早到夜,都有戏唱的,它一会儿尖,一会儿沙,只要你愿意,简直能够使你耳根没有一刻清净。同时开了风扇,吃着冰淇淋,不但和“水位大涨”“旱象已成”之处毫不相干,就是和窗外流着油汗,整天在挣扎过活的人们的地方,也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在咿咿唉唉的曼声高唱中,忽然记得了法国诗人拉芳丁〔5〕的有名的寓言:《知了和蚂蚁》。也是这样的火一般的太阳的夏天,蚂蚁在地面上辛辛苦苦地作工,知了却在枝头高吟,一面还笑蚂蚁俗。然而秋风来了,凉森森的一天比一天凉,这时知了无衣无食,变了小瘪三,却给早有准备的蚂蚁教训了一顿。这是我在小学校“受教育”的时候,先生讲给我听的。我那时好像很感动,至今有时还记得。 但是,虽然记得,却又因了“毕业即失业”的教训,意见和蚂蚁已经很不同。秋风是不久就来的,也自然一天凉比一天,然而那时无衣无食的,恐怕倒正是现在的流着油汗的人们;洋房的周围固然静寂了,但那是关紧了窗门,连音波一同留住了火炉的暖气,遥想那里面,大约总依旧是咿咿唉唉,《谢谢毛毛雨》。 “出诸动物之口”的智识,在我们中国岂不是往往不适用的么? 中国自有中国的圣贤和学者。“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去声)人,治人者食于人”〔6〕,说得多么简截明白。如果先生早将这教给我,我也不至于有上面的那些感想,多费纸笔了。这也就是中国人非读中国古书不可的一个好证据罢。 七月八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七月十二日《申报·自由谈》。〔2〕燧人氏,神农氏都是我国传说中的古帝王。前者发明钻木取火,教人熟食;后者发明农具,教人耕种,又传说他尝百草,发明医药。 〔3〕指汪懋祖,下面的话是他在《中小学文言运动》一文中,举当时小学《国语新读本》中的《三只小松鼠》课文作例时说的。 〔4〕“与民同乐”语见《孟子·梁惠王》。〔5〕拉芳丁(LaFontaine,1621—1695)通译拉·封丹,法国寓言诗人。《知了和蚂蚁》载于他的《寓言诗》第一卷。〔6〕“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四句,是孟轲的话,语见《孟子·滕文公》。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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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时候

张承禄 “山梁雌雉,时哉时哉!”〔2〕东西是自有其时候的。 圣经,佛典,受一部分人们的奚落已经十多年了,“觉今是而昨非”〔3〕,现在就是复兴的时候。关岳〔4〕,是清朝屡经封赠的神明,被民元革命所闲却;从新记得,是袁世凯的晚年,但又和袁世凯一同盖了棺;而第二次从新记得,则是在现在。这时候,当然要重文言,掉文袋〔5〕,标雅致,看古书。 如果是小家子弟,则纵使外面怎样大风雨,也还要勇往直前,拚命挣扎的,因为他没有安稳的老巢可归,只得向前干。虽然成家立业之后,他也许修家谱,造祠堂,俨然以旧家子弟自居,但这究竟是后话。倘是旧家子弟呢,为了逞雄,好奇,趋时,吃饭,固然也未必不出门,然而只因为一点小成功,或者一点小挫折,都能够使他立刻退缩。这一缩而且缩得不小,简直退回家,更坏的是他的家乃是一所古老破烂的大宅子。 这大宅子里有仓中的旧货,有壁角的灰尘,一时实在搬不尽。倘有坐食的余闲,还可以东寻西觅,那就修破书,擦古瓶,读家谱,怀祖德,来消磨他若干岁月。如果是穷极无聊了,那就更要修破书,擦古瓶,读家谱,怀祖德,甚而至于翻肮脏的墙根,开空虚的抽屉,想发见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宝贝,来救这无法可想的贫穷。这两种人,小康和穷乏,是不同的,悠闲和急迫,是不同的,因而收场的缓促,也不同的,但当这时候,却都正在古董中讨生活,所以那主张和行为,便无不同,而声势也好像见得浩大了。 于是就又影响了一部分的青年们,以为在古董中真可以寻出自己的救星。他看看小康者,是这么闲适,看看急迫者,是这么专精,这,就总应该有些道理。会有仿效的人,是当然的。然而,时光也绝不留情,他将终于得到一个空虚,急迫者是妄想,小康者是玩笑。主张者倘无特操,无灼见,则说古董应该供在香案上或掷在茅厕里,其实,都不过在尽一时的自欺欺人的任务,要寻前例,是随处皆是的。六月二十三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 〔2〕“山梁雌雉,时哉时哉!”语见《论语·乡党》。〔3〕“觉今是而昨非”语见晋代陶渊明《归去来兮辞》。〔4〕关岳指关羽和岳飞。万历四十二年(1614),明朝政府封关羽为“三界伏魔大帝”,并在宫中设庙奉祀。清朝对关羽累加封号,称“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清末民初祭祀渐废。一九一四年袁世凯在称帝前重新下令合祀关岳。一九三四年广东军阀陈济棠又向国民党政府提议恢复孔丘及关岳祀典,并于该年三月二十八日举行“仲春上戊祀关岳典礼”。 〔5〕掉文袋又叫掉书袋。《南唐书·彭利用传》:“言必据书史,断章破句,以代常谈,俗谓之掉书袋。”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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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再论重译

史贲 看到穆木天先生的《论重译及其他》下篇〔2〕的末尾,才知道是在释我的误会。我却觉得并无什么误会,不同之点,只在倒过了一个轻重,我主张首先要看成绩的好坏,而不管译文是直接或间接,以及译者是怎样的动机。 木天先生要译者“自知”,用自己的长处,译成“一劳永逸”的书。要不然,还是不动手的好。这就是说,与其来种荆棘,不如留下一片白地,让别的好园丁来种可以永久观赏的佳花。但是,“一劳永逸”的话,有是有的,而“一劳永逸”的事却极少,就文字而论,中国的这方块字便决非“一劳永逸”的符号。况且白地也决不能永久的保留,既有空地,便会生长荆棘或雀麦。最要紧的是有人来处理,或者培植,或者删除,使翻译界略免于芜杂。这就是批评。 然而我们向来看轻着翻译,尤其是重译。对于创作,批评家是总算时时开口的,一到翻译,则前几年还偶有专指误译的文章,近来就极其少见;对于重译的更其少。但在工作上,批评翻译却比批评创作难,不但看原文须有译者以上的工力,对作品也须有译者以上的理解。如木天先生所说,重译有数种译本作参考,这在译者是极为便利的,因为甲译本可疑时,能够参看乙译本。直接译就不然了,一有不懂的地方,便无法可想,因为世界上是没有用了不同的文章,来写两部意义句句相同的作品的作者的。重译的书之多,这也许是一种原因,说偷懒也行,但大约也还是语学的力量不足的缘故。遇到这种参酌各本而成的译本,批评就更为难了,至少也得能看各种原译本。如陈源译的《父与子》〔3〕,鲁迅译的《毁灭》〔4〕,就都属于这一类的。 我以为翻译的路要放宽,批评的工作要着重。倘只是立论极严,想使译者自己慎重,倒会得到相反的结果,要好的慎重了,乱译者却还是乱译,这时恶译本就会比稍好的译本多。 临末还有几句不大紧要的话。木天先生因为怀疑重译,见了德译本之后,连他自己所译的《塔什干》,也定为法文原译是删节本了。〔5〕其实是不然的。德译本虽然厚,但那是两部小说合订在一起的,后面的大半,就是绥拉菲摩维支的《铁流》〔6〕。所以我们所有的汉译《塔什干》,也并不是节本。七月三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七月七日《申报·自由谈》。〔2〕穆木天的《论重译及其它(下)》载一九三四年七月二日《申报·自由谈》,其中说:“我们作翻译时,须有权变的办法,但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也是不能忽视的。我们在不得已的条件下自然是要容许,甚至要求间接翻译,但是,我们也要防止那些阻碍真实的直接翻译本的间接译出的劣货。而对作品之了解,是翻译时的先决条件。作品中的表现方式也是要注意的。能‘一劳永逸’时,最好是想‘一劳永逸’的办法。无深解的买办式的翻译是不得许可的。”又说:“关于翻译文学可讨论的问题甚多,希望忠实的文学者多多发表些意见。看见史贲先生的《论重译》,使我不得不发表出来以上的意见,以释其误会。” 〔3〕陈源译的俄国屠格涅夫《父与子》,是根据英文译本和法文译本转译的,一九三○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4〕鲁迅译的《毁灭》,根据日文译本,并参看德、英文译本。〔5〕穆木天在一九三四年六月三十日《申报·自由谈》发表的《论重译及其他(上)》一文中说:“我是从法文本译过涅维洛夫的《塔什干》的,可是去年看见该书的德译本,比法译本分量多过几乎有一倍。”《塔什干》,原名《丰饶的城塔什干》,穆木天的译本一九三○年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6〕绥拉菲摩维支(A.C._J^GYJg,1863—1949)苏联准摇!短?鳌肥*他所著的长篇小说。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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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命

倪朔尔 电影“《姊妹花》〔2〕中的穷老太婆对她的穷女儿说:‘穷人终是穷人,你要忍耐些!’”宗汉〔3〕先生慨然指出,名之曰“穷人哲学”(见《大晚报》)。 自然,这是教人安贫的,那根据是“运命”。古今圣贤的主张此说者已经不在少数了,但是不安贫的穷人也“终是”很不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里的“失”,是在非到盖棺之后,一个人的运命“终是”不可知。 豫言运命者也未尝没有人,看相的,排八字的,到处都是。然而他们对于主顾,肯断定他穷到底的是很少的,即使有,大家的学说又不能相一致,甲说当穷,乙却说当富,这就使穷人不能确信他将来的一定的运命。 不信运命,就不能“安分”,穷人买奖券,便是一种“非分之想”。但这于国家,现在是不能说没有益处的。不过“有一利必有一弊”,运命既然不可知,穷人又何妨想做皇帝,这就使中国出现了《推背图》〔4〕。据宋人说,五代时候,许多人都看了这图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字,希望应着将来的吉兆,直到宋太宗(?)抽乱了一百本,与别本一同流通,读者见次序多不相同,莫衷一是,这才不再珍藏了。然而九一八那时,上海却还大卖着《推背图》的新印本。 “安贫”诚然是天下太平的要道,但倘使无法指定究竟的运命,总不能令人死心塌地。现在的优生学〔5〕,本可以说是科学的了,中国也正有人提倡着,冀以济运命说之穷,而历史又偏偏不挣气,汉高祖〔6〕的父亲并非皇帝,李白的儿子也不是诗人;还有立志传,絮絮叨叨的在对人讲西洋的谁以冒险成功,谁又以空手致富。 运命说之毫不足以治国平天下,是有明明白白的履历的。倘若还要用它来做工具,那中国的运命可真要“穷”极无聊了。二月二十三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 〔2〕《姊妹花》郑正秋根据自己编写的舞台剧《贵人与犯人》改编和导演的电影,一九三三年由上海明星影片公司摄制。影片以一九二四年军阀内战为背景,描写了一对自幼离散的孪生姊妹,因处境不同,妹妹成了军阀的姨太太,姊姊成了囚犯。结局是姊妹相认,与父母阖家团圆。 〔3〕宗汉即邵宗汉,江苏武进人。他的《穷人哲学》一文发表在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日《大晚报》“日日谈”。 〔4〕《推背图》参看本卷第93页注〔6〕。〔5〕优生学英国哥尔登创立的学说,他认为人或人种在生理和智力上的差别由遗传所决定,研究如何改进人类的遗传性。〔6〕汉高祖即刘邦(前247—前195),字季,沛县(今属江苏)人,汉王朝的建立者。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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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莎士比亚”

苗挺 苏俄将排演原本莎士比亚,可见“丑态”;〔2〕马克思讲过莎士比亚,当然错误;〔3〕梁实秋教授将翻译莎士比亚,每本大洋一千元;〔4〕杜衡先生看了莎士比亚,“还再需要一点做人的经验”了。〔5〕 我们的文学家杜衡先生,好像先前是因为没有自己觉得缺少“做人的经验”,相信群众的,但自从看了莎氏的《凯撒传》〔6〕以来,才明白“他们没有理性,他们没有明确的利害观念;他们底感情是完全被几个煽动家所控制着,所操纵着”。(杜衡:《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文艺风景》〔7〕创刊号所载。)自然,这是根据“莎剧”的,和杜先生无关,他自说现在也还不能判断它对不对,但是,觉得自己“还再需要一点做人的经验”,却已经明白无疑了。 这是“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对于杜衡先生的影响。但杜文《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里所表现的群众,又怎样呢?和《凯撒传》里所表现的也并不两样——“……这使我们想起在近几年来的各次政变中所时常看到的,‘鸡来迎鸡,狗来迎狗’式……那些可痛心的情形。……人类底进化究竟在那儿呢?抑或我们这个东方古国至今还停滞在二千年前的罗马所曾经过的文明底阶段上呢?” 真的,“发思古之幽情”〔8〕,往往为了现在。这一比,我就疑心罗马恐怕也曾有过有理性,有明确的利害观念,感情并不被几个煽动家所控制,所操纵的群众,但是被驱散,被压制,被杀戮了。莎士比亚似乎没有调查,或者没有想到,但也许是故意抹杀的,他是古时候的人,有这一手并不算什么玩把戏。 不过经他的贵手一取舍,杜衡先生的名文一发挥,却实在使我们觉得群众永远将是“鸡来迎鸡,狗来迎狗”的材料,倒还是被迎的有出息;“至于我,老实说”,还竟有些以为群众之无能与可鄙,远在“鸡”“狗”之上的“心情”了。自然,这是正因为爱群众,而他们太不争气了的缘故——自己虽然还不能判断,但是,“这位伟大的剧作者是把群众这样看法的”呀,有谁不信,问他去罢! 十月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十月四日《中华日报·动向》。〔2〕指一九三三年苏联室内剧院排演诗人卢戈夫斯科伊翻译的莎士比亚的戏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丑态”,是施蛰存攻击当时苏联文艺政策的话,参看本书《“莎士比亚”》一文。〔3〕马克思曾多次讲到或引用莎士比亚作品,如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及一八五九年四月十九日《致斐·拉萨尔》信中,讲到莎士比亚作品的现实主义问题,在《一八四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及《资本论》第一卷第三章《货币或商品流通》中,用《雅典的泰门》剧中的诗作例或作注;在《拿破仑第三政变记》第五节中,用《仲夏夜之梦》剧中人物作例,等等。 〔4〕当时胡适等把持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所属编译委员会,曾以高额稿酬约定梁实秋翻译莎士比亚剧本。 〔5〕见杜衡《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一文。〔6〕《凯撒传》又译《裘力斯·凯撒》,莎士比亚早期的历史剧,内容是写古罗马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凯撒(G.J.Caesar,前100—前44),古罗马政治家、军事家。 〔7〕《文艺风景》文艺月刊,施蛰存主编,一九三四年六月创刊,七月停刊,上海光华书局发行。 〔8〕“发思古之幽情”语见东汉班固《西都赋》:“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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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神和咬人

越侨 报载余姚的某乡,农民们因为旱荒,迎神求雨,看客有带帽的,便用刀棒乱打他一通。〔2〕这是迷信,但是有根据的。汉先儒董仲舒〔3〕先生就有祈雨法,什么用寡妇,关城门,乌烟瘴气,其古怪与道士无异,而未尝为今儒所订正。虽在通都大邑,现在也还有天师作法〔4〕,长官禁屠〔5〕,闹得沸反盈天,何尝惹出一点口舌?至于打帽,那是因为恐怕神看见还很有人悠然自得,不垂哀怜;一面则也憎恶他的不与大家共患难。 迎神,农民们的本意是在救死的——但可惜是迷信,——但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知道别一样。 报又载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党员,出面劝阻迎神,被大家一顿打,终于咬断了喉管,死掉了。〔6〕这是妄信,但是也有根据的。《精忠说岳全传》〔7〕说张俊陷害忠良,终被众人咬死,人心为之大快。因此乡间就向来有一个传说,谓咬死了人,皇帝必赦,·因·为·怨·恨·而·至·于·咬,·则·被·咬·者·之·恶,·也·就·可·想·而·知·了。我不知道法律,但大约民国以前的律文中,恐怕也未必有这样的规定罢。 咬人,农民们的本意是在逃死的——但可惜是妄信,——但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知道别一样。 想救死,想逃死,适所以自速其死,哀哉! 自从由帝国成为民国以来,上层的改变是不少了,无教育的农民,却还未得到一点什么新的有益的东西,依然是旧日的迷信,旧日的讹传,在拚命的救死和逃死中自速其死。这回他们要得到“天讨”〔8〕。他们要骇怕,但因为不解“天讨”的缘故,他们也要不平。待到这骇怕和不平忘记了,就只有迷信讹传剩着,待到下一次水旱灾荒的时候,依然是迎神,咬人。 这悲剧何时完结呢? 八月十九日。 附记: 旁边加上黑点的三句,是印了出来的时候,全被删去了的。是总编辑,还是检查官的斧削,虽然不得而知,但在自己记得原稿的作者,却觉得非常有趣。他们的意思,大约是以为乡下人的意思——虽然是妄信——还不如不给大家知道,要不然,怕会发生流弊,有许多喉管也要危险的。 八月二十二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二日《申报·自由谈》。 〔2〕一九三四年八月十九日《大晚报·社会一周间》载:“(浙江)余姚各乡,近因大旱,该区陡?镇农民五百余,吾客乡农民千余,联合举办迎神赛会祈雨。路经各处,均不准乡民戴帽,否则即用刀枪猛砍!” 〔3〕董仲舒(前179—前104)广川(今河北枣强)人,西汉经学家。曾任江都相和胶西王相。在他所著《春秋繁露》第七十四篇中有这样的话:“令吏民夫妇皆偶处。凡求雨之大体,丈夫欲藏匿,女子欲和而乐。”又《汉书·董仲舒传》:“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唐代颜师古注:“谓若闭南门,禁举火,及开北门,水洒人之类是也。”〔4〕天师作法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日至二十二日,上海一些所谓“慈善家”及僧人发起“全国各省市亢旱成灾区祈雨消灾大会”,由“第六十三代天师张瑞龄”作法求雨。天师,道教对该教创始人东汉张道陵的尊称,他的后裔中承袭道法的人,也相沿称为天师。〔5〕长官禁屠旧时每遇旱灾常有停宰牲畜以求雨的迷信活动,如一九三四年七月上海一些团体联合呈请市政府及江浙两省府下令“断屠一周”。 〔6〕一九三四年八月十六日《申报》载:“余姚陡?小学校长兼党部常委徐一清,因劝阻农民迎神祈雨,激动众怒。十二日晚五时,被千余农民殴毙,投入河中;嗣又打捞上岸,咬断喉管。”又同年八月十九日《大晚报·社会一周间》载:“据传徐氏现年六十三岁,民国元年加入国民党”,“徐极爱金钱,时借故向乡人索诈,凡船只经过陡?时,徐必向舟子索取现费若干。……徐之行为极为乡民所不满,此其惨死之远因云。” 〔7〕《精忠说岳全传》长篇小说,清代钱彩、金丰编订。张俊参与秦桧陷害岳飞被众人咬死的事,见该书第七十五回。〔8〕“天讨”语出《尚书·皋陶谟》:“天讨有罪。”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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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思而行

曼雪 只要并不是靠这来解决国政,布置战争,在朋友之间,说几句幽默,彼此莞尔而笑,我看是无关大体的。就是革命专家,有时也要负手散步;理学先生〔2〕总不免有儿女,在证明着他并非日日夜夜,道貌永远的俨然。小品文大约在将来也还可以存在于文坛,只是以“闲适”为主〔3〕,却稍嫌不够。 人间世事,恨和尚往往就恨袈裟。幽默和小品的开初,人们何尝有贰话。然而轰的一声,天下无不幽默和小品,幽默那有这许多,于是幽默就是滑稽,滑稽就是说笑话,说笑话就是讽刺,讽刺就是漫骂。油腔滑调,幽默也;“天朗气清”〔4〕,小品也;看郑板桥《道情》一遍,谈幽默十天,买袁中郎尺牍半本,作小品一卷。〔5〕有些人既有以此起家之势,势必有想反此以名世之人,于是轰然一声,天下又无不骂幽默和小品。其实,则趁队起哄之士,今年也和去年一样,数不在少的。 手拿黑漆皮灯笼,彼此都莫名其妙。总之,一个名词归化中国,不久就弄成一团糟。伟人,先前是算好称呼的,现在则受之者已等于被骂;学者和教授,前两三年还是干净的名称;自爱者闻文学家之称而逃,今年已经开始了第一步。但是,世界上真的没有实在的伟人,实在的学者和教授,实在的文学家吗?并不然,只有中国是例外。 假使有一个人,在路旁吐一口唾沫,自己蹲下去,看着,不久准可以围满一堆人;又假使又有一个人,无端大叫一声,拔步便跑,同时准可以大家都逃散。真不知是“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6〕,然而又心怀不满,骂他的莫名其妙的对象曰“妈的”!但是,那吐唾沫和大叫一声的人,归根结蒂还是大人物。当然,沉着切实的人们是有的。不过伟人等等之名之被尊视或鄙弃,大抵总只是做唾沫的替代品而已。 社会仗这添些热闹,是值得感谢的。但在乌合之前想一想,在云散之前也想一想,社会未必就冷静了,可是还要像样一点点。 五月十四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十七日《申报·自由谈》。〔2〕理学先生理学又称道学,是宋代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等人阐释儒家学说而形成的唯心主义思想体系。它认为“理”是宇宙的本体,把“三纲五常”等封建伦理道德说成是“天理”,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信奉和宣传这种学说的人被称为理学先生。〔3〕指林语堂关于小品文的主张,见《人间世》半月刊第一期(一九三四年四月)的《发刊词》:“盖小品文……以闲适为格调。” 〔4〕“天朗气清”语见东晋王羲之《兰亭集序》。〔5〕郑板桥作有近似游戏笔墨的道情《老渔翁》等十首。道情原是道士唱的歌曲,后来演变为一种民间曲调。袁中郎,即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湖广公安(今属湖北)人,明代文学家。他和兄宗道、弟中道,反对文学上的复古倾向,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袁宏道的作品以小品散文著称。三十年代时,林语堂等在其所办刊物《论语》,《人间世》上极力推崇袁中郎、郑板桥等人的文章。当时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出版过林语堂校阅的《袁中郎全集》,上海南强书局出版过《袁中郎尺牍全稿》。 〔6〕“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语见《世说新语·简傲》,是三国时魏文学家嵇康对来访的钟会表示简慢的话。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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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文的生机

崇巽 去年是“幽默”大走鸿运的时候,《论语》〔2〕以外,也是开口幽默,闭口幽默,这人是幽默家,那人也是幽默家。不料今年就大塌其台,这不对,那又不对,一切罪恶,全归幽默,甚至于比之文场的丑脚。骂幽默竟好像是洗澡,只要来一下,自己就会干净似的了。 倘若真的是“天地大戏场”,那么,文场上当然也一定有丑脚——然而也一定有黑头。丑脚唱着丑脚戏,是很平常的,黑头改唱了丑脚戏,那就怪得很,但大戏场上却有时真会有这等事。这就使直心眼人跟着歪心眼人嘲骂,热情人愤怒,脆情人心酸。为的是唱得不内行,不招人笑吗?并不是的,他比真的丑脚还可笑。 那愤怒和心酸,为的是黑头改唱了丑脚之后,事情还没有完。串戏总得有几个脚色:生,旦,末,丑,净,还有黑头。要不然,这戏也唱不久。为了一种原因,黑头只得改唱丑脚的时候,照成例,是一定丑脚倒来改唱黑头的。不但唱工,单是黑头涎脸扮丑脚,丑脚挺胸学黑头,戏场上只见白鼻子的和黑脸孔的丑脚多起来,也就滑天下之大稽。然而,滑稽而已,并非幽默。或人曰:“中国无幽默。”〔3〕这正是一个注脚。 更可叹的是被谥为“幽默大师”的林先生,竟也在《自由谈》上引了古人之言,曰:“夫饮酒猖狂,或沉寂无闻,亦不过洁身自好耳。今世癞鳖,欲使洁身自好者负亡国之罪,若然则‘今日乌合,明日鸟散,今日倒戈,明日凭轼,今日为君子,明日为小人,今日为小人,明日复为君子’之辈可无罪。”〔4〕虽引据仍不离乎小品,但去“幽默”或“闲适”之道远矣。这又是一个注脚。 但林先生以为新近各报上之攻击《人间世》〔5〕,是系统的化名的把戏,却是错误的,证据是不同的论旨,不同的作风。其中固然有虽曾附骥,终未登龙的“名人”,或扮作黑头,而实是真正的丑脚的打诨,但也有热心人的谠论。世态是这么的纠纷,可见虽是小品,也正有待于分析和攻战的了,这或者倒是《人间世》的一线生机罢。 四月二十六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四月三十日《申报·自由谈》。〔2〕《论语》参看本卷第275页注〔3〕。该刊以登载幽默文字为主。 〔3〕“中国无幽默”作者自己也持这种意见,他在《南腔北调集·“论语一年”》中曾说:“幽默在中国是不会有的。”〔4〕见林语堂在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发表的《周作人诗读法》。其中所引古人的话,出于明代张萱《复刘冲倩书》(引语中“鸟散”原文作“兽散”)。张萱,字孟奇,别号西园,广东博罗人,著有《西园存稿》等。 〔5〕《人间世》小品文半月刊,林语堂主编,一九三四年四月在上海创刊,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停刊。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发行。该刊出版后不久,《申报·自由谈》等曾发表文章批评它的所谓“闲适”的作品,林语堂即发表《周作人诗读法》作答,其中说:“近日有人登龙未就,在《人言周刊》、《十日谈》、《矛盾月刊》、《中华日报》及《自由谈》化名投稿,系统的攻击《人间世》;如野狐谈佛,癞鳖谈仙,不欲致辩。”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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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服的没落

韦士繇 几十年来,我们常常恨着自己没有合意的衣服穿。清朝末年,带些革命色采的英雄不但恨辫子,也恨马褂和袍子,因为这是满洲服。一位老先生到日本去游历,看见那边的服装,高兴的了不得,做了一篇文章登在杂志上,叫作《不图今日重见汉官仪》〔2〕。他是赞成恢复古装的。 然而革命之后,采用的却是洋装,这是因为大家要维新,要便捷,要腰骨笔挺。少年英俊之徒,不但自己必洋装,还厌恶别人穿袍子。那时听说竟有人去责问樊山老人〔3〕,问他为什么要穿满洲的衣裳。樊山回问道:“你穿的是那里的服饰呢?”少年答道:“我穿的是外国服。”樊山道:“我穿的也是外国服。” 这故事颇为传诵一时,给袍褂党扬眉吐气。不过其中是带一点反对革命的意味的,和近日的因为卫生,因为经济的大两样。后来,洋服终于和华人渐渐的反目了,不但袁世凯朝,就定袍子马褂为常礼服,〔4〕五四运动之后,北京大学要整饬校风,规定制服了,请学生们公议,那议决的也是:袍子和马褂! 这回的不取洋服的原因却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说,因其不合于卫生。〔5〕造化赋给我们的腰和脖子,本是可以弯曲的,弯腰曲背,在中国是一种常态,逆来尚须顺受,顺来自然更当顺受了。所以我们是最能研究人体,顺其自然而用之的人民。脖子最细,发明了砍头;膝关节能弯,发明了下跪;臀部多肉,又不致命,就发明了打屁股。违反自然的洋服,于是便渐渐的自然的没落了。 这洋服的遗迹,现在已只残留在摩登男女的身上,恰如辫子小脚,不过偶然还见于顽固男女的身上一般。不料竟又来了一道催命符,是镪水悄悄从背后洒过来了。〔6〕这怎么办呢? 恢复古制罢,自黄帝以至宋明的衣裳,一时实难以明白;学戏台上的装束罢,蟒袍玉带,粉底皂靴,坐了摩托车吃番菜,实在也不免有些滑稽。所以改来改去,大约总还是袍子马褂牢稳。虽然也是外国服,但恐怕是不会脱下的了——这实在有些稀奇。 四月二十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五日《申报·自由谈》,署名士繇。 〔2〕《不图今日重见汉官仪》作者署名英伯,发表于一九○三年九月留日学生在东京办的《浙江潮》第七期。此题目原语出《后汉书·光武帝纪》:王莽被杀后,刘秀(即后来的汉光武帝)带了僚属到长安,当地吏士见到他们,“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按原语中“汉”指汉朝,英伯文中则指汉族。〔3〕樊山老人即樊增祥(1846—1931),号樊山,湖北恩施人,近代文人。“我穿的也是外国服”,据易宗夔《新世说·言语》记载,这是清代文学家王闿运的故事:“王壬甫硕学耆老,性好诙谑。辛亥之冬,民国成立,士夫争剪发辫,改用西式衣冠。适公八十初度,贺者盈门,公仍用前清冠服,客笑问之。公曰:‘予之冠服,固外国式;君辈衣服,讵中国式耶?若能优孟衣冠,方为光复汉族矣。’客亦无以难之。”〔4〕一九一二年十月,袁世凯政府曾下令定长袍马褂为男子常礼服。 〔5〕林语堂在一九三四年四月十六日《论语》第三十九期发表的《论西装》一文中说:“西装之所以成为一时风气而为摩登士女所乐从者,唯一的理由是一般人士震于西洋文物之名而好为效颦,在伦理上,美感上,卫生上是决无立足根据的。” 〔6〕据一九三四年四月十四日《新生》周刊第一卷第十期载:“杭(州)市发见摩登破坏铁血团,以硝镪水毁人摩登衣服,并发警告服用洋货的摩登士女书”。当时北京、上海等地都出现过这类事。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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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玩笑只当它玩笑(下)

康伯度 别一枝讨伐白话的生力军,是林语堂先生。他讨伐的不是白话的“反而难懂”〔2〕,是白话的“鲁里鲁苏”〔3〕,连刘先生似的想白话“返朴归真”的意思也全没有,要达意,只有“语录式”(白话的文言)。 林先生用白话武装了出现的时候,文言和白话的斗争早已过去了,不像刘先生那样,自己是混战中的过来人,因此也不免有感怀旧日,慨叹末流的情绪。他一闪而将宋明语录,摆在“幽默”的旗子下,原也极其自然的。 这“幽默”便是《论语》四十五期里的《一张字条的写法》,他因为要问木匠讨一点油灰,写好了一张语录体的字条,但怕别人说他“反对白话”,便改写了白话的,选体〔4〕的,桐城派〔5〕的三种,然而都很可笑,结果是差“书僮”传话,向木匠讨了油灰来。 《论语》是风行的刊物,这里省烦不抄了。总之,是:不可笑的只有语录式的一张,别的三种,全都要不得。但这四个不同的脚色,其实是都是林先生自己一个人扮出来的,一个是正生,就是“语录式”,别的三个都是小丑,自装鬼脸,自作怪相,将正生衬得一表非凡了。 但这已经并不是“幽默”,乃是“顽笑”,和市井间的在墙上画一乌龟,背上写上他的所讨厌的名字的战法,也并不两样的。不过看见的人,却往往不问是非,就嗤笑被画者。 “幽默”或“顽笑”,也都要生出结果来的,除非你心知其意,只当它“顽笑”看。 因为事实会并不如文章,例如这语录式的条子,在中国其实也并未断绝过种子。假如有工夫,不妨到上海的弄口去看一看,有时就会看见一个摊,坐着一位文人,在替男女工人写信,他所用的文章,决不如林先生所拟的条子的容易懂,然而分明是“语录式”的。这就是现在从新提起的语录派的末流,却并没有谁去涂白过他的鼻子。 这是一个具体的“幽默”。 但是,要赏识“幽默”也真难。我曾经从生理学来证明过中国打屁股之合理:假使屁股是为了排泄或坐坐而生的罢,就不必这么大,脚底要小得远,不是足够支持全身了么?我们现在早不吃人了,肉也用不着这么多。那么,可见是专供打打之用的了。有时告诉人们,大抵以为是“幽默”。但假如有被打了的人,或自己遭了打,我想,恐怕那感应就不能这样了罢。 没有法子,在大家都不适意的时候,恐怕终于是“中国没有幽默”的了。 七月十八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 〔2〕当时有人在提倡大众语时指摘白话文“难懂”,如一九三四年六月二十二日《申报·读书问答》所载《怎样建设大众文学》一文,说白话脱离大众的生活、语言,“比古文更难懂”。〔3〕“鲁里鲁苏”林语堂在一九三三年十月一日《论语》第二十六期发表的《论语录体之用》一文中反对白话说:“吾恶白话之文,而喜文言之白,故提倡语录体。……白话文之病,噜哩噜*铡!薄玻础场⊙√濉≈改铣?合敉场段难匪*选诗文的风格和体制。 〔5〕桐城派参看本卷第327页注〔12〕。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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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玩笑只当它玩笑(上)

康伯度 不料刘半农先生竟忽然病故了,学术界上又短少了一个人。这是应该惋惜的。但我于音韵学一无所知,毁誉两面,都不配说一句话。我因此记起的是别一件事,是在现在的白话将被“扬弃”或“唾弃”〔2〕之前,他早是一位对于那时的白话,尤其是欧化式的白话的伟大的“迎头痛击”者。 他曾经有过极不费力,但极有力的妙文:“我现在只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3〕这太老式了,不好! ‘学而时习之,’子曰,‘不亦悦乎?’这好! ‘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子曰。 这更好!为什么好?欧化了。但‘子曰’终没有能欧化到‘曰子’!” 这段话见于《中国文法通论》〔4〕中,那书是一本正经的书;作者又是《新青年》的同人,五四时代“文学革命”的战士,现在又成了古人了。中国老例,一死是常常能够增价的,所以我想从新提起,并且提出他终于也是论语社的同人,有时不免发些“幽默”;原先也有“幽默”,而这些“幽默”,又不免常常掉到“开玩笑”的阴沟里去的。 实例也就是上面所引的文章,其实是,那论法,和顽固先生,市井无赖,看见青年穿洋服,学外国话了,便冷笑道:“可惜鼻子还低,脸孔也不白”的那些话,并没有两样的。 自然,刘先生所反对的是“太欧化”。但“太”的范围是怎样的呢?他举出的前三法,古文上没有,谈话里却能有的,对人口谈,也都可以懂。只有将“子曰”改成“曰子”是决不能懂的了。然而他在他所反对的欧化文中也寻不出实例来,只好说是“‘子曰’终没有能欧化到‘曰子’!”那么,这不是“无的放矢”吗? 欧化文法的侵入中国白话中的大原因,并非因为好奇,乃是为了必要。国粹学家痛恨鬼子气,但他住在租界里,便会写些“霞飞路”,“麦特赫司脱路”〔5〕那样的怪地名;评论者何尝要好奇,但他要说得精密,固有的白话不够用,便只得采些外国的句法。比较的难懂,不像茶淘饭似的可以一口吞下去是真的,但补这缺点的是精密。胡适先生登在《新青年》上的《易卜生主义》〔6〕,比起近时的有些文艺论文来,的确容易懂,但我们不觉得它却又粗浅,笼统吗? 如果嘲笑欧化式白话的人,除嘲笑之外,再去试一试绍介外国的精密的论著,又不随意改变,删削,我想,他一定还能够给我们更好的箴规。 用玩笑来应付敌人,自然也是一种好战法,但触着之处,须是对手的致命伤,否则,玩笑终不过是一种单单的玩笑而已。 七月十八日。 文公直给康伯度的信 伯度先生:今天读到先生在《自由谈》刊布的大作,知道为西人侵略张目的急先锋(汉奸)仍多,先生以为欧式文化的风行,原因是“必要”。这我真不知是从那里说起?中国人虽无用,但是话总是会说的。如果一定要把中国话取消,要乡下人也“密司忒”起来,这不见得是中国文化上的“必要”吧。譬如照华人的言语说:张甲说:“今天下雨了。”李乙说:“是的,天凉了。”若照尊论的主张,就应该改做:“今天下雨了,”张甲说。“天凉了,——是的;”李乙说。这个算得是中华民国全族的“必要”吗?一般翻译大家的欧化文笔,已足阻尽中西文化的通路,使能读原文的人也不懂译文。再加上先生的“必要”,从此使中国更无可读的西书了。陈子展先生提倡的“大众语”,是天经地义的。中国人间应该说中国话,总是绝对的。而先生偏要说欧化文法是必要!毋怪大名是“康伯度”,真十足加二的表现“买办心理”了。刘半农先生说:“翻译是要使不懂外国文的人得读”;这是确切不移的定理。而先生大骂其半农,认为非使全中国人都以欧化文法为“必要”的性命不可!先生,现在暑天,你歇歇吧!帝国主义的灭绝华人的毒气弹,已经制成无数了。先生要做买办尽管做,只求不必将全个民族出卖。 我是一个不懂颠倒式的欧化文式的愚人!对于先生的盛意提倡,几乎疑惑先生已不是敝国人了。今特负责请问先生为甚么投这文化的毒瓦斯?是否受了帝国主义者的指使?总之,四万万四千九百万(陈先生以外)以内的中国人对于先生的主张不敢领教的!幸先生注意。文公直七月二十五日。 八月七日《申报》《自由谈》。 康伯度答文公直 公直先生:中国语法里要加一点欧化,是我的一种主张,并不是“一定要把中国话取消”,也没有“受了帝国主义者的指使”,可是先生立刻加给我“汉奸”之类的重罪名,自己代表了“四万万四千九百万(陈先生以外)以内的中国人”,要杀我的头了。我的主张也许会错的,不过一来就判死罪,方法虽然很时髦,但也似乎过分了一点。况且我看“四万万四千九百万(陈先生以外)以内的中国人”,意见也未必都和先生相同,先生并没有征求过同意,你是冒充代表的。 中国语法的欧化并不就是改学外国话,但这些粗浅的道理不想和先生多谈了。我不怕热,倒是因为无聊。不过还要说一回:我主张中国语法上有加些欧化的必要。这主张,是由事实而#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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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玩具

宓子章 今年是儿童年〔2〕。我记得的,所以时常看看造给儿童的玩具。 马路旁边的洋货店里挂着零星小物件,纸上标明,是从法国运来的,但我在日本的玩具店看见一样的货色,只是价钱更便宜。在担子上,在小摊上,都卖着渐吹渐大的橡皮泡,上面打着一个印子道:“完全国货”,可见是中国自己制造的了。然而日本孩子玩着的橡皮泡上,也有同样的印子,那却应该是他们自己制造的。 大公司里则有武器的玩具:指挥刀,机关枪,坦克车……。然而,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拿着玩的也少见。公园里面,外国孩子聚沙成为圆堆,横插上两条短树干,这明明是在创造铁甲炮车了,而中国孩子是青白的,瘦瘦的脸,躲在大人的背后,羞怯的,惊异的看着,身上穿着一件斯文之极的长衫。 我们中国是大人用的玩具多:姨太太,雅片枪,麻雀牌,《毛毛雨》,科学灵乩,金刚法会,还有别的,忙个不了,没有工夫想到孩子身上去了。虽是儿童年,虽是前年身历了战祸,也没有因此给儿童创出一种纪念的小玩意,一切都是照样抄。然则明年不是儿童年了,那情形就可想。 但是,江北人却是制造玩具的天才。他们用两个长短不同的竹筒,染成红绿,连作一排,筒内藏一个弹簧,旁边有一个把手,摇起来就格格的响。这就是机关枪!也是我所见的惟一的创作。我在租界边上买了一个,和孩子摇着在路上走,文明的西洋人和胜利的日本人看见了,大抵投给我们一个鄙夷或悲悯的苦笑。 然而我们摇着在路上走,毫不愧恧,因为这是创作。前年以来,很有些人骂着江北人〔3〕,好像非此不足以自显其高洁,现在沉默了,那高洁也就渺渺然,茫茫然。而江北人却创造了粗笨的机枪玩具,以坚强的自信和质朴的才能与文明的玩具争。他们,我以为是比从外国买了极新式的武器回来的人物,更其值得赞颂的,虽然也许又有人会因此给我一个鄙夷或悲悯的冷笑。 六月十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十四日《申报·自由谈》。〔2〕儿童年一九三三年十月,中华慈幼协会曾根据上海儿童幸福委员会的提议,呈请国民党政府定一九三四年为儿童年。后来国民党政府于一九三四年三月发出“训令”,改定一九三五年为儿童年。但上海市儿童幸福委员会经上海市政府批准,仍单独定一九三四年为儿童年。 〔3〕江北人这里的江北指江苏境内长江以北,淮河以南一带。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战争后,日军占领闸北,利用汉奸组织了“上海北市地方人民维持会”,为非作歹。该会头目胡立夫等多为江北人,因此引起当时一般群众对江北人的恶感。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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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己及人

梦文 忘了几年以前了,有一位诗人开导我,说是愚众的舆论,能将天才骂死,例如英国的济慈〔2〕就是。我相信了。去年看见几位名作家的文章,说是批评家的漫骂,能将好作品骂得缩回去,使文坛荒凉冷落。〔3〕自然,我也相信了。 我也是一个想做作家的人,而且觉得自己也确是一个作家,但还没有获得挨骂的资格,因为我未曾写过创作。并非缩回去,是还没有钻出来。这钻不出来的原因,我想是一定为了我的女人和两个孩子的吵闹,她们也如漫骂批评家一样,职务是在毁灭真天才,吓退好作品的。 幸喜今年正月,我的丈母要见见她的女儿了,她们三个就都回到乡下去。我真是耳目清静,猗欤休哉,到了产生伟大作品的时代。可是不幸得很,现在已是废历四月初,足足静了三个月了,还是一点也写不出什么来。假使有朋友问起我的成绩,叫我怎么回答呢?还能归罪于她们的吵闹吗?于是乎我的信心有些动摇。 我疑心我本不会有什么好作品,和她们的吵闹与否无关。而且我又疑心到所谓名作家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作品,和批评家的漫骂与否无涉。 不过,如果有人吵闹,有人漫骂,倒可以给作家的没有作品遮羞,说是本来是要有的,现在给他们闹坏了。他于是就像一个落难小生,纵使并无作品,也能从看客赢得一掬一掬的同情之泪。 假使世界上真有天才,那么,漫骂的批评,于他是有损的,能骂退他的作品,使他不成其为作家。然而所谓漫骂的批评,于庸才是有益的,能保持其为作家,不过据说是吓退了他的作品。 在这三足月里,我仅仅有了一点“烟士披离纯”,是套罗兰夫人〔4〕的腔调的:“批评批评,世间多少作家,借汝之骂以存!” 五月十四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十八日《中华日报·动向》。 〔2〕济慈(J.Keats,1795—1821)英国诗人。主要作品有长诗《恩底弥翁》,抒情诗《希腊古瓮颂》、《夜莺颂》等。他的《恩底弥翁》于一八一八年出版后,由于诗中的民主主义思想和反古典主义倾向,受到保守派批评家的攻击。一八二○年,他因肺病恶化到意大利疗养,次年去世。他的朋友——英国诗人拜伦在长诗《唐璜》第十一歌中写道:“济慈被一篇批评杀死了,正当他可望写出伟大的作品。”〔3〕苏汶在一九三二年十月《现代》第一卷第六期发表的《“第三种人”的出路》一文中说:“左翼指导理论家们不管三七念一地把资产阶级这个恶名称加到他们头上去”,使得一部分作家“永远地沉默,长期地搁笔”。高明在一九三三年十二月《现代》第四卷第二期发表的《关于批评》一文,也攻击批评家是是“荒僻地带惯常遇见的暴徒!他们对文艺所做的,不是培植,而是压杀。”〔4〕罗兰夫人(Madame,Roland,1754—1793)十八世纪法国大革命时,攫取政权的吉伦特派政府内政部长罗兰的妻子。她曾参与决定吉伦特派的反动政策。一七九三年五月资产阶级民主派(雅各宾派)掌权后,罗兰夫人于同年十一月被处死刑。梁启超的《罗兰夫人传》中,曾记她临死时对断头台旁的自由神像说:“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几多之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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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账

莫朕 说起清代的学术来,有几位学者〔2〕总是眉飞色舞,说那发达是为前代所未有的。证据也真够十足:解经的大作,层出不穷,小学〔3〕也非常的进步;史论家虽然绝迹了,考史家却不少;尤其是考据之学,给我们明白了宋明人决没有看懂的古书…… 但说起来可又有些踌躇,怕英雄也许会因此指定我是犹太人〔4〕,其实,并不是的。我每遇到学者谈起清代的学术时,总不免同时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5〕这些小事情,不提也好罢,但失去全国的土地,大家十足做了二百五十年奴隶,却换得这几页光荣的学术史,这买卖,究竟是赚了利,还是折了本呢? 可惜我又不是数学家,到底没有弄清楚。但我直觉的感到,这恐怕是折了本,比用庚子赔款来养成几位有限的学者,亏累得多了。 但恐怕这又不过是俗见。学者的见解,是超然于得失之外的。虽然超然于得失之外,利害大小之辨却又似乎并非全没有。大莫大于尊孔,要莫要于崇儒,所以只要尊孔而崇儒,便不妨向任何新朝俯首。对新朝的说法,就叫作“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6〕。 而这中国民族的有些心,真也被征服得彻底,到现在,还在用兵燹,疠疫,水旱,风蝗,换取着孔庙重修,雷峰塔再建,男女同行犯忌,四库珍本发行〔7〕这些大门面。 我也并非不知道灾害不过暂时,如果没有记录,到明年就会大家不提起,然而光荣的事业却是永久的。但是,不知怎地,我虽然并非犹太人,却总有些喜欢讲损益,想大家来算一算向来没有人提起过的这一笔账。——而且,现在也正是这时候了。 七月十七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三日《申报·自由谈》。 〔2〕几位学者指梁启超、胡适等人。梁启超著有《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清代学术概论》等;胡适推崇清代学术发展,说此时期“古学昌明”(《〈国学季刊〉发刊宣言》),“考订一切古文化”,“可算是中国的‘文艺复兴’(Renaissance)时代。”(《几个反理学的思想家》) 〔3〕小学我国汉代对文字学的通称(因为儿童入学先学文字)。隋唐以后,范围扩大,成为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的总称。〔4〕犹太人从前欧洲人的偏见,以为犹太人都善于经营,对人吝啬,因而常称精于计算的人为“犹太人”。 〔5〕“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前者指顺治二年(1645)清军攻破扬州后进行的十天大屠杀;后者指同年清军占领嘉定(今属上海市)后进行的多次屠杀。清代王秀楚著《扬州十日记》、朱子素著《嘉定屠城记略》,分别记载了当时清兵在这两地屠杀的情况。〔6〕“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一九三三年三月十八日,胡适在北平对新闻记者的谈话中说:日本“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征服中国,即彻底停止侵略,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见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二日《申报·北平通讯》) 〔7〕重修一九三四年一月,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提议修复孔庙,在济南设修复孔庙筹备委员会,五月间由国民党政府拨款十万元,蒋介石捐款五万元,“以示提倡”。雷峰塔再建,同年五月,时轮金刚法会理事会发起重建杭州雷峰塔。男女同行犯忌,同年七月,广州省河督配局长郑日东根据《礼记·王制》中“道路,男子由右,妇人由左”的话,呈请国民党西南政务委员会,令男女分途而走,禁止同行。四库珍本发行,参看本卷第267页注〔2〕。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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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水性

公汗 天气接连的大热了近二十天,看上海报,几乎每天都有下河洗浴,淹死了人的记载。这在水村里,是很少见的。 水村多水,对于水的知识多,能浮水的也多。倘若不会浮水,是轻易不下水去的。这一种能浮水的本领,俗语谓之“识水性”。 这“识水性”,如果用了“买办”的白话文〔2〕,加以较详的说明,则:一,是知道火能烧死人,水也能淹死人,但水的模样柔和,好像容易亲近,因而也容易上当;二,知道水虽能淹死人,却也能浮起人,现在就设法操纵它,专来利用它浮起人的这一面;三,便是学得操纵法,此法一熟,“识水性”的事就完全了。 但在都会里的人们,却不但不能浮水,而且似乎连水能淹死人的事情也都忘却了。平时毫无准备,临时又不先一测水的深浅,遇到热不可耐时,便脱衣一跳,倘不幸而正值深处,那当然是要死的。而且我觉得,当这时候,肯设法救助的人,好像都会里也比乡下少。 但救都会人恐怕也较难,因为救者固然必须“识水性”,被救者也得相当的“识水性”的。他应该毫不用力,一任救者托着他的下巴,往浅处浮。倘若过于性急,拚命的向救者的身上爬,则救者倘不是好手,便只好连自己也沉下去。 所以我想,要下河,最好是预先学一点浮水工夫,不必到什么公园的游泳场,只要在河滩边就行,但必须有内行人指导。其次,倘因了种种关系,不能学浮水,那就用竹竿先探一下河水的浅深,只在浅处敷衍敷衍;或者最稳当是舀起水来,只在河边冲一冲,而最要紧的是要知道水有能淹死不会游泳的人的性质,并且还要牢牢的记住! 现在还要主张宣传这样的常识,看起来好像发疯,或是志在“花边”罢,但事实却证明着断断不如此。许多事是不能为了讨前进的批评家喜欢,一味闭了眼睛作豪语的。七月十七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日《申报·自由谈》。〔2〕“买办”的白话文林默在《论“花边文学”》一文中,曾说鲁迅写的《倒提》是“买办”手笔,参看本书《倒提》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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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没落?

常庚 五月二十八日的《大晚报》告诉了我们一件文艺上的重要的新闻: “我国美术名家刘海粟徐悲鸿〔2〕等,近在苏俄莫斯科举行中国书画展览会,深得彼邦人士极力赞美,揄扬我国之书画名作,切合苏俄正在盛行之象征主义作品。爱苏俄艺术界向分写实与象征两派,现写实主义已渐没落,而象征主义则经朝野一致提倡,引成欣欣向荣之概。自彼邦艺术家见我国之书画作品深合象征派后,即忆及中国戏剧亦必采取象征主义。因拟……邀中国戏曲名家梅兰芳等前往奏艺。此事已由俄方与中国驻俄大使馆接洽,同时苏俄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亦奉到训令,与我方商洽此事。……” 这是一个喜讯,值得我们高兴的。但我们当欣喜于“发扬国光”〔3〕之后,还应该沉静一下,想到以下的事实——一,倘说:中国画和印象主义〔4〕有一脉相通,那倒还说得下去的,现在以为“切合苏俄正在盛行之象征主义”,却未免近于梦话。半枝紫藤,一株松树,一个老虎,几匹麻雀,有些确乎是不像真的,但那是因为画不像的缘故,何尝“象征”着别的什么呢? 二,苏俄的象征主义的没落,在十月革命时,以后便崛起了构成主义〔5〕,而此后又渐为写实主义所排去。所以倘说:构成主义已渐没落,而写实主义“引成欣欣向荣之概”,那是说得下去的。不然,便是梦话。苏俄文艺界上,象征主义的作品有些什么呀? 三,脸谱和手势,是代数,何尝是象征。它除了白鼻梁表丑脚,花脸表强人,执鞭表骑马,推手表开门之外,那里还有什么说不出,做不出的深意义? 欧洲离我们也真远,我们对于那边的文艺情形也真的不大分明,但是,现在二十世纪已经度过了三分之一,粗浅的事是知道一点的了,这样的新闻倒令人觉得是“象征主义作品”,它象征着他们的艺术的消亡。 五月三十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二日《中华日报·动向》。〔2〕刘海粟江苏武进人,画家。徐悲鸿(1895—1953),江苏宜兴人,画家。一九三四年他们先后赴欧洲参加中国画展。〔3〕“发扬国光”这也是上引《大晚报》题为《梅兰芳赴苏俄》新闻中的话。 〔4〕印象主义十九世纪后半期在欧洲(最早在法国)兴起的一种文艺思潮。主要表现在绘画上,强调表现艺术家瞬间的主观印象,重在色彩光线,不拘泥于对客观事物的忠实描绘。这种思潮后来影响到文学、音乐、雕刻等各方面。 〔5〕构成主义也叫结构主义,现代西方形式主义艺术流派之一。它排斥艺术的思想性、形象性和民族传统,凭长方形、圆形和直线等构成抽象的造型。十月革命后不久,它曾以“革新”面貌一度出现于苏联。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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