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罗兰①

罗曼罗兰(Romain Ro1land),这个美丽的音乐的名字,究竟代表些什么?他为什么 值得国际的敬仰,他的生日为什么值得国际的庆祝?他的名字,在我们多少知道他的几个 人的心里,引起些个什么?他是否值得我们已经认识他思想与景仰他人格的更亲切的认识 他,更亲切的景仰他;从不曾接近他的赶快从他的作品里去接近他? 一个伟大的作者如罗曼罗兰或托尔斯泰,正是是一条大河,它那波澜,它那曲折 , 它那气象,随处不同,我们不能划出它的一湾一角来代表它那全流。我们有幸福在书本上结识他们的正比是尼罗河或扬子江沿岸的泥坷, 各按我们的受量分沾他们的润泽的恩惠罢了。 说起这两位作者——托尔斯泰与罗曼罗兰:他们灵感的泉源是同一的,他们的使命是同一的, 他们在精神上有相互的默契(详后),仿佛上天从不教他的灵光在世上完全灭迹, 所以在这普遍的混浊与黑暗的世界内往往有这类禀承灵智的大天才在我们中间指点迷途, 启示光明。但他们也自有他们不同的地方;如其我们还是引申上面这个比喻,托尔斯泰、罗曼罗兰的前人,就更像是尼罗河的流域, 它那两岸是浩瀚的沙碛,古 埃及的墓宫,三角金字塔的映影,高矗的棕榈类的林木, 间或有帐幕的游行队,天顶永 ① 罗曼罗兰,现于名字和姓氏之间加一间隔号,写作罗曼·罗兰(1866--1944)他是法 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约翰·克里斯朵夫》,(欣悦的灵魂)等. 远有异样的明星;罗曼罗兰、托尔斯泰的后人,像是扬子江的流域,更近人间,更近人情的大河,它那两岸是青绿的桑麻,是连栉的房屋,在波鳞里泅着的是鱼是虾,不是长牙齿的鳄鱼,岸边听得见的也不是神秘的驼铃,是随熟的鸡犬声。这也许是斯拉夫与拉丁民族各有的异禀,在这两位大师的身上得到更集中的表现,但他们润泽这苦旱的人间的使命是一致的。 十五年前一个下午,在巴黎的大街上,有一个穿马路的叫汽车给碰了,差一点没有死。他就是罗曼罗兰。那天他要是死了,巴黎也不会怎样的注意,至多报纸上本地新闻栏里登一条小字:“汽车肇祸,撞死一个走路的,叫罗曼罗兰,年四十五岁,在大学里当过音乐史教授,曾经办过一种不出名的杂志叫Cahiers de la Quinzaine①的。” 但罗兰不死,他不能死;他还得完成他分定的使命。在欧战爆裂的那一年,罗兰的天才,五十年来在无名的黑暗里埋着的,忽然取得了普遍的认识。从此他不仅是全欧心智与精神的领袖,他也是全世界一个灵感的泉源。他的声音仿佛是最高峰上的崩雪,回响在远近的万壑间。五年的大战毁了无数的生命与文化的成绩,但毁不了的是人类几个基本的信念与理想,在这无形的精神价值的战场上,罗兰永远是一个不仆的英雄。对着在恶斗的旋涡里挣扎着的全欧,罗兰喊一声彼此是弟兄放手J对着蜘网似密布,疫疠似蔓延的怨恨,仇毒,虚妄,疯癫,罗兰集中他孤独的理智与情感的力量作战。对着普遍破坏的现象,罗兰伸出他单独的臂膀开始组织人道的势力。对着叫褊浅的国家主义与恶毒的报复本能迷惑住的智识阶级,他大声的唤醒他们应负的责任,要他们恢复思想的独 ① Cahiers de la Quinzaine 即 《半月丛刊》。 立,救济盲目的群众。“在战场的空中”——“Above the Battle Field①——不是在战场上,在各民族共同的天空,不是在一国的领土内,我们听得罗兰的大声,也就是人道的呼声,像一阵光明的骤雨,激斗着地面上互杀的烈焰。罗兰的作战是有结果的,他联合了国际间自由的心灵,替未来的和平筑一层有力的基础。这是他自己的话: 我们从战争得到一个付重价的利益,它替我们联合了各民族中不甘受流行的种族 怨毒支配的心灵.这次的教训益发激励他们的精力,强固他们的意志.谁说人类友爱是一个绝望的理想?我再不怀疑未来的全欧一致的结合。我们不久可以实现那精神的统一. 这战争只是它的热血的洗礼. 这是罗兰,勇敢的人道的战士!当他全国的刀锋一致向着德人的时候,他敢说不 ,真正的敌人是你们自己心怀里的仇毒。当全欧破碎成不可收拾的断片时, 他想象到人类更完美的精神的统一。友爱与同情,他相信,永远是打倒仇恨与怨毒的利器; 他永远 不怀疑他的理想是最后的胜利者。在他的前面有托尔斯泰与道施滔奄夫斯基②(虽则思想 的形式不同)他的同时有泰戈尔与甘地(他们的思想的形式也不同),他们的立场是在高山 的顶上, 他们的视域在时间上是历史的全部, 在空间里是人类的全体, 他们的声音是天空里的雷震, 他们的赠与是精神的慰安。我们都是牢狱里的囚犯,镣铐压住的,铁栏锢住的, 难得有一丝雪亮暖和的阳光照上我们黝黑的脸面,难得有喜雀过路的欢声清醒 ①“Above the Battle Field”,通译《超越混乱之上》,是罗曼·罗兰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一本政论集.徐志摩这里译作“在战插的空中”,似未准确.②遭鹰滔奄夫斯基,通译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俄国作家.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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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

“无限之生”的界线

我独坐在楼廊上,凝望着窗内的屋子。浅绿色的墙壁,赭色的地板,几张椅子和书桌;空沉沉的,被那从绿罩子底下发出来的灯光照着,只觉得凄黯无色。 这屋子,便是宛因和我同住的一间宿舍。课余之暇,我们永远是在这屋里说笑,如今宛因去了,只剩了我一个人了。 她去的那个地方,我不能知道,世人也不能知道,或者她自己也不能知道。然而宛因是死了,我看见她病的,我看见她的躯壳埋在黄土里的,但是这个躯壳能以代表宛因么! 屋子依旧是空沉的,空气依旧是烦闷的,灯光也依旧是惨绿的。我只管坐在窗外,也不是悲伤,也不是悚惧;似乎神经麻木了,再也不能迈步进到屋子里去。 死呵,你是—个破坏者,你是一个大有权威者!世界既然有了生物,为何又有你来摧残他们,限制他们?无论是帝王,是英雄,是……一遇见你,便立刻撇下他一切所有的,屈服在你的权威之下;无论是惊才,绝艳,丰功,伟业,与你接触之后,不过只留下一扌不[POU]黄土! 我想到这里,只觉得失望,灰心,到了极处!─一这样的人生,有什么趣味?纵然抱着极大的愿力,又有什么用处?又有什么结果?到头也不过是归于虚空,不但我是虚空,万物也是虚空。 漆黑的天空里,只有几点闪烁的星光,不住的颤动着。树叶楂楂槭槭的响着。微微的一阵槐花香气,扑到阑边来。 我抬头看着天空,数着星辰,竭力的想慰安自己。我想:─—何必为死者难过?何必因为有“死”就难过?人生世上,劳碌辛苦的,想为国家,为社会,谋幸福;似乎是极其壮丽宏大的事业了。然而造物者凭高下视,不过如同一个蚂蚁,辛辛苦苦的,替他同伴驮着粟粒一般。几点的小雨,一阵的微风,就忽然把他渺小之躯,打死,吹飞。他的工程,就算了结。我们人在这大地上,已经是像小蚁微尘一般,何况在这万星团簇,缥缈幽深的太空之内,更是连小蚁微尘都不如了!如此看来,……都不过是昙花泡影,抑制理性,随着他们走去,就完了!何必……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似乎胀大了,身子也似乎起在空中。 勉强定了神,往四围一看:─—我依旧坐在阑边,楼外的景物,也一切如故。原来我还没有超越到世外去,我苦痛已极,低着头只有叹息。 一阵衣裳的声音,仿佛是从树杪下来,─—接着有微渺的声音,连连唤道:“冰心,冰心!”我此时昏昏沉沉的,问道:“是谁?是宛因么?”她说:“是的。”我竭力的抬起头来,借着微微的星光,仔细一看,那白衣飘举,荡荡漾漾的,站在我面前的,可不是宛因么!只是她全身上下,显出一种庄严透彻的神情来,又似乎不是从前的宛因了。#p#副标题#e# 我心里益发的昏沉了,不觉似悲似喜的问道:“宛因,你为何又来了?你到底是到哪里去了?”她微笑说:“我不过是越过‘无限之生的界线’就是了。”我说:“你不是……”她摇头说:“什么叫做‘死’?我同你依旧是一样的活着,不过你是在界线的这一边,我是在界线的那一边,精神上依旧是结合的。不但我和你是结合的,我们和宇宙间的万物,也是结合的。” 我听了她这几句话,心中模模糊糊的,又像明白,又像不明白。 这时她朗若曙星的眼光,似乎已经历历的看出我心中的症结。便问说:“在你未生之前,世界上有你没有?在你既死之后,世界上有你没有?”我这时真不明白了,过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觉得心下光明朗澈,欢欣鼓舞的说:“有,有,无论是生前,是死后,我还是我,‘生’和‘死’不过都是‘无限之生的界线’就是了。” 她微笑说:“你明白了,我再问你,什么叫做‘无限之生’?”我说:“‘无限之生’就是天国,就是极乐世界。”她说:“这光明神圣的地方,是发现在你生前呢?还是发现在你死后呢?”我说:“既然生前死后都是有我,这天国和极乐世界,就说是现在也有,也可以的。” 她说:“为什么现在世界上,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呢?”我仿佛应道:“既然我们和万物都是结合的,到了完全结合的时候,便成了天国和极乐世界了,不过现在……”她止住了我的话,又说:“这样说来,天国和极乐世界,不是超出世外的,是不是呢?”我点了一点头。 她停了一会,便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就是万物,万物就是太空:是不可分析,不容分析的。这样─—人和人中间的爱,人和万物,和太空中间的爱,是昙花么?是泡影么?那些英雄,帝王,杀伐争竞的事业,自然是虚空的了。我们要奔赴到那‘完全结合’的那个事业,难道也是虚空的么? 去建设‘完全结合’的事业的人,难道从造物者看来,是如同小蚁微尘么?”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含着快乐信仰的珠泪,指头望着她。 她慢慢的举起手来,轻裾飘扬,那微妙的目光,悠扬着看我,琅琅的说:“万全的爱,无限的结合,是不分生─—死─—人─—物的,无论什么,都不能抑制摧残他,你去罢,─—你去奔那‘完全结合’的道路罢!” 这时她慢慢的飘了起来,似乎要乘风飞举。我连忙拉住她的衣角说,“我往哪里去呢?那条路在哪里呢?”她指着天边 说,“你迎着他走去罢。你看─—光明来了!” 轻软的衣裳,从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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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

泰戈尔!美丽庄严的泰戈尔!当我越过“无限之生”的一条界线─—生─—的时候,你也已经越过了这条界线,为人类放了无限的光明了。 只是我竟不知道世界上有你─— 在去年秋风萧瑟、月明星稀的一个晚上,一本书无意中将你介绍给我,我读完了你的传略和诗文─—心中不作别想,只深深的觉得澄澈……凄美。www.sanwen8.com 你的极端信仰─—你的“宇宙和个人的灵中间有一大调和”的信仰;你的存蓄“天然的美感”,发挥“天然的美感”的诗词,都渗入我的脑海中,和我原来的“不能言说”的思想,一缕缕的合成琴弦,奏出缥缈神奇无调无声的音乐。 泰戈尔!谢谢你以快美的诗情,救治我天赋的悲感;谢谢你以超卓的哲理,慰藉我心灵的寂寞。 这时我把笔深宵,追写了这篇赞叹感谢的文字,只不过倾吐我的心思,何尝求你知道! 然而我们既在“梵”中合一了,我也写了,你也看见了。 一九二O年八月三十夜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0年9月《燕大季刊》第l卷第3期,署名:阙名,后收入诗、散文集《闲情》。) ────── (1) 泰戈尔,印度诗人、作家、艺术家、社会活动家。1861年5月7日出生在西孟加拉邦加尔各答市。1878年赴英国学法律,继转入伦敦大学学习英国文学。1880年回国,专门从事文学活动。1913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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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画─—诗

去年冬季大考的时候,我因为抱病,把《圣经》课遗漏了; 第二天我好了,《圣经》课教授安女士,便叫我去补考。 那一天是阴天,虽然不下雪,空气却极其沉闷。我无精打 采的,夹着一本《圣经》,绕着大院踏着雪,到她住的那座楼 上,上了台阶,她已经站在门边,一面含笑着问我“病好了没 有”,一面带我到她的书房里去。她坐在摇椅上,我扶着椅背 站在炉旁。她接过《圣经》,打开了;略略的问我几节诗篇上 的诗句,以后就拿笔自己在本子上写字。我抬起头来,─—无 意中忽然看见了炉台上倚着的一幅画! 一片危峭的石壁,满附着蓬蓬的枯草。壁上攀援着一个牧 人,背着脸,右手拿着竿子,左手却伸下去摩抚岩下的一只小 羊,他的指尖刚及到小羊的头上。天空里却盘旋着几只饥鹰。 画上的天色,也和那天一样,阴沉─—黯淡。 看!牧人的衣袖上,挂着荆棘,他是攀崖逾岭的去寻找他 的小羊,可怜的小羊!它迷了路,地下是歧途百出,天上有饥 鹰紧追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牧人来了!并不责备它, 却仍旧爱护它。它又悲痛,又惭悔,又喜欢,只温柔羞怯的, 仰着头,挨着牧人手边站着,动也不动。 我素来虽然极爱图画,也有一两幅的风景画,曾博得我半 天的凝注。然而我对于它们的态度,却好像是它们来娱悦我, 来求我的品鉴赏玩;因此从我这里发出来的,也只有赞叹的话 语,和愉快的感情。 这幅画却不同了!它是暗示我,教训我,安慰我。它不容 我说出一句话,只让我静穆沉肃的立在炉台旁边。─— 我注目不动,心中的感想,好似潮水一般的奔涌。一会儿 忽然要下泪,这泪,是感激呢?是信仰呢?是得了慰安呢?它 不容我说,我也说不出来─— 这时安女士唤我一声;我回过头去,眼光正射到她膝上的 《圣经》─—诗篇─—清清楚楚的几行字: “上帝是我的牧者─—使我心里苏醒─—” 她翻过一页去。我的眼光也移过去,─—那面又是清清楚 楚的几行字: “诸天述说上帝的荣耀,穹苍传扬他手所创造的…… 无言无语……声音却流通地极!” 那一天的光阴早过去了,那一天的别的印象,也都模糊了。 但是这诗情和画意,却是从那时到现在永远没有离开我─— 一九二0年九月六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0年9月《燕大季刊》第1卷第3期,署 名;谢婉莹,后收入诗、散文集《闲情》。)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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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闲情

弟弟从我头上,拔下发针来,很小心的挑开了一本新寄来的月刊。看完了目录,便反卷起来,握在手里笑说:“莹哥,你真是太沉默了,一年无有消息。” 我凝思地,微微答以一笑。 是的,太沉默了!然而我不能,也不肯忙中偷闲;不自然地,造作地,以应酬为目的地,写些东西。 病的神慈悲我,竟赐予我以最清闲最幽静的七天。 除了一天几次吃药的时间,是苦的以外,我觉得没有一时,不沉浸在轻微的愉快之中。──庭院无声。枕簟生凉。温暖的阳光,穿过苇帘,照在淡黄色的壁上。浓密的树影,在微风中徐徐动摇。窗外不时的有好鸟飞鸣。这时世上一切,都已抛弃隔绝,一室便是宇宙,花影树声,都含妙理。是一年来最难得的光阴呵,可惜只有七天! 黄昏时,弟弟归来,音乐声起,静境便砉然破了。一块暗绿色的绸子,蒙在灯上,屋里一切都是幽凉的,好似悲剧的一幕。镜中照见自己玲珑的白衣,竟悄然的觉得空灵神秘。当屋隅的四弦琴,颤动着,生涩的,徐徐奏起。两个歌喉,由不同的调子,渐渐合一。由悠扬,而宛转;由高吭,而沉缓的时候,怔忡的我,竟感到了无限的怅惘与不宁。 小孩子们真可爱,在我睡梦中,偷偷的来了,放下几束花,又走了。小弟弟拿来插在瓶里,也在我睡梦中,偷偷的放在床边几上。─—开眼瞥见了,黄的和白的,不知名的小花,衬着淡绿的短瓶。……原是不很香的,而每朵花里,都包含着天真的友情。 终日休息着,睡和醒的时间界限,便分得不清。有时在中夜,觉得精神很圆满。─—听得疾雷杂以疏雨,每次电光穿入,将窗台上的金钟花,轻淡清澈的映在窗帘上,又急速的隐抹了去。而余影极分明的,印在我的脑膜上。我看见“自然”的淡墨画,这是第一次。 得了许可,黄昏时便出来疏散。轻凉袭人。迟缓的步履之间,自觉很弱,而弱中隐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愉快。这情景恰如小时在海舟上,─—我完全不记得了,是母亲告诉我的,─—众人都晕卧,我独不理会,颠顿的自己走上舱面,去看海。 凝注之顷,不时的觉得身子一转,已跌坐在甲板上,以为很新鲜,很有趣。每坐下一次,便喜笑个不住,笑完再起来,希望再跌倒。忽忽又是十余年了,不想以弱点为愉乐的心情,至今不改。 一个朋友写信来慰问我,说:“东波云‘因病得闲殊不恶’,我亦生平善病者,故知能闲真是大工夫,大学问。……如能于养神之外,偶阅《维摩经》尤妙,以天女能道尽众生之病,断无不能自己其病也!恐扰清神,余不敢及。”#p#副标题#e# 因病得闲,是第一慊心事,但佛经却没有看。 一九二二年六月十二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3年6月15日,后收入诗、散文集《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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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好梦── 为《晨报》周年纪念作

自从太平洋舟中,银花世界之夜以后,再不曾见有团圆的月。 中秋之夕,停舟在慰冰湖上,自黄昏直至夜深,只见黑云屯积了来,湖面显得黯沉沉的。 又是三十天了,秋雨连绵,十四十五两夜,都从雨声中度过,我已拚将明月忘了! 今夜晚餐后,她竟来看我,竟然谈到慰冰风景,竟然推窗─—窗外树林和草地,如同罩上一层严霜一般。“月儿出来了!”我们喜出意外的,匆匆披上外衣,到湖旁去。 曲曲折折的离开了径道,从露湿的秋草上踏过,轻软无声。 斜坡上再下去,湖水已近接足下。她的外衣铺着,我的外衣盖着,我们无言的坐了下去,微微的觉得秋凉。 月儿并不十分清明。四围朦胧之中,山更青了,水更白了。湖波淡淡的如同叠锦。对岸远处一两星灯人闪烁着。湖心隐隐的听见笑语。一只小舟,载着两个人儿,自淡雾中,徐徐泛入林影深处。 回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月光之下,点漆的双睛,乌云般的头发,脸上堆着东方人柔静的笑。如何的可怜呵!我们只能用着西方人的言语,彼此谈着。 她说着十年前,怎样的每天在朝露还零的时候,抱着一大堆花儿从野地上回家里去。─—又怎样的赤着脚儿,一大群孩子拉着手,在草地上,和着最柔媚的琴声跳舞。到了酣畅处,自己觉得是个羽衣仙子。─一又怎样的喜欢作活计。夏日晚风之中,在廊下拈着针儿,心里想着刚看过的书中的言语……这些满含着诗意的话,沁入心脾,只有微笑。 渐渐的深谈了:谈到西方女孩子的活泼,和东方女孩子的温柔;谈到哲学,谈到朋友,引起了很长的讨论,“淡交如水”,是我们不约而同的收束。结果圆满,兴味愈深,更爽畅的谈到将来的世界,渐渐侵入现在的国际问题。我看着她,忽然没有了勇气。她也不住的弄着衣缘,言语很吞吐。─一然而我们竟将许多伤心旧事,半明半晦的说过。“最缺憾的是一时的国际问题的私意!理想的和爱的天国,离我们竟还遥远,然而建立这天国的责任,正在我们……”她低头说着,我轻轻地接了下去,“正在我们最能相互了解的女孩儿身上。” 自此便无声响。刚才的思想太沉重了,这云淡风轻的景物,似乎不能负载。我们都想挣脱出来,却一时再不知说什么好。 数十年相关的历史,几万万人相对的感情,今夜竟都推在我们两个身上─—惆怅到不可言说! 百步外一片灯光里,欢乐的歌声悠然而起,穿林度水而来─—我们都如梦醒,“是西方人欢愉活泼的精神呵!”她含笑的说着,我长吁了一口气!#p#副标题#e# 思想又扩大了,经过了第二度的沉默─—只听得湖水微微激荡,风过处橡叶坠地的声音。我不能再说什么话,也不肯再说什么话─一她忽然温柔的抚着我的臂说:“最乐的时间,就是和最知心的朋友,同在最美的环境之中,却是彼此静默着没有一句话说!” 月儿愈高,风儿愈凉。衣裳已受了露湿,我们都觉得支持不住。─一很疲缓的站起,转过湖岸,上了层阶,迎面灿然的立着一座灯火楼台。她邀我到她楼上层里去,捧过纪念本子来,要我留字。题过姓名,在“快乐思想”的标目之下,我略一沉吟,便提起笔写下去,是:“月光的底下,湖的旁边,和你一同坐着!” 独自归来的路上,瘦影在地。─—过去的一百二十分钟,憧憬在我的心中,如同做了一场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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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十字架的园里

她说:“不去了!那里只是冷阴阴的─—” 那里是“只是冷阴阴的”;然而我深深的觉得,在那里, 我的思想,常常立刻的平静下来,超出日常生活之外。人生是 不是应该有些思想,超出日常生活之外呢? 我相信,春天来了,枝头微绿了;在那平列的十字架丛中, 幽绝静绝的树下,石块上独坐,读些自己心爱的诗文,也是一 生最可记念的事呵! 相伴的,只是扫花的老人罢!只有树上的小鸟罢!他们也 各有他们的感想么?城墙隔断了我向外的视线,只深深的将我 的思想,关闭在这圈儿里了! 她说:“在这里,人生未免太悲惨了─—” 是真的么?为何我们便想不透呢?纵然天下事都是可怀疑 的,但表示我们生命终结的那十字架,是不容怀疑,不能怀疑 的。在有生之前,它已经竖立在那里,等候着我们了。生前的 友!死后永久的伴侣!我们为何以它为悲惨呢? 在这里,我只有静止不流的心泉,幽深缥缈的思想,和那 微带着觉悟欢喜的“惆怅”。 这种思想,是天上的还是人间的呢?也许都不是罢,然而 在我是超乎平常的境界了! 花也谢了,石块也剥落了,影片也模糊了;但这于长眠的 人有什么影响呢?他们已将历史中的悲欢离合,交还了世界, 自己微笑着享受他们最后的安息了! 寂静极了!幽深极了!沉思的石像旁边,长眠的异国异乡 的人,在这里,什么界限都消灭了,我们只隔着一个神秘的十 字架呵! 旧的文字,可以描写新的感想么?若是可以,我介绍你们 相见罢: 一角的城墙, 蔚蓝的天, 极目的苍茫无际─— 即此便是天上人间! “死”呵! 起来颂扬它, 是沉默的终归, 是永久的安息。 人类呵! 相爱罢: 我们都是长行的旅客, 向着同一的归宿。 我的朋友! 未免太忧愁了么? “死”的泉水, 是笔尖下最后的一滴。 一九二二年二月十五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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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介绍一位艺术家

这一小段文字里,并不是要介绍某一位艺术家的艺术,只 碎片的要介绍他的“态度”。─—就是我从古往今来许多艺术 家之中,特别的佩服赞叹的。 英国名优彭尼士(J· H Baines)作名优菲尔波士(Samuel Phelps)的传略说:“他作了剧人四十三年,没有谈话,没有 访事的谒见,没有自述的短文,没有赠外人的相片,没有参与 过外人的一切宴会。只有帷幕揭开的时候,他才极忠勇的,勇 往直前为群众工作。 “一八七六年菲尔波士,他自己在考登(alderm an Cotton) 府尹府中,剧界欢迎会演说,‘我四十三年为公众服务,做一 个演剧人;有一桩事很可使诸位感兴趣的,就是这个,是我实 实在在,是我生平初次对着观众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任何一著 作家,关于我私下的谈话,是向来没有记载过的。’ “因为演剧家的生活本是有些神秘,如果我们私下常以本 来面目,和外界交接,则登台演剧,定要减少许多感动观众的 力量,我亟要改变我那广交游的脾气。” 神秘的生活,又岂止演剧家?─— 菲尔波士所以使人崇拜的,就是他在感情生活的背后,却 把持着一种冷的理性。他深沉,他镇定,他不自炫,他一面静 听着无数众的赞扬,一面悄悄的为他的艺术奋斗。 他自度前途无量,他自知和外界的交接,是徒乱人意的, 是要使自己的艺术退步的,是要减少感动观众的力量的。他只 在帐幕揭开的时候,以神秘庄严的面目,和无数人交接,下台 以后却渺渺难寻的去度他自己荒村游钓的生活。 他保持着这幻秘冷静的态度,─—保持了四十三年。 只有这幻秘冷静的态度,可以常常促进他的艺术,可以永 远维持他艺术的动人的力量,因为他不像别的剧人,抛掷自己 到观众里去,受无谓的赞扬,自隳他求进步的热诚,呈露了本 来面目,使人多几番印象,习而生厌。 菲尔波士岂止深沉?岂止镇定?他具有绝等的聪明,所以 见识高人一等,眼光远人一些。 雏形的艺术家呵!你们愿意有极深的造诣么?你们愿意有 极大的贡献么?请看这位大艺术家菲尔波士的“态度”! 神秘的生活,又岂止演剧家?─— 十,六,一九二一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1年10月19日。)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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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她回想起童年的生涯,真是如同一梦罢了!穿着黑色带金 线的军服,佩着一柄短短的军刀,骑在很高大的白马上,在海 岸边缓辔徐行的时候,心里只充满了壮美的快感,几曾想到现 在的自己,是这般的静寂,只拿着一枝笔儿,写她幻想中的情 绪呢? 她男装到了十岁,十岁以前,她父亲常常带她去参与那军 人娱乐的宴会。朋友们一见都夸奖说,“好英武的一个小军人! 今年几岁了?”父亲先一面答应着,临走时才微笑说,“他是 我的儿子,但也是我的女儿。” 她会打走队的鼓,会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枪里的机关。 也会将很大的炮弹,旋进炮腔里。五六年父亲身畔无意中的训 练,真将她做成很矫健的小军人了。 别的方面呢?平常女孩子所喜好的事,她却一点都不爱。 这也难怪她,她的四围并没有别的女伴,偶然看见山下经过的 几个村里的小姑娘,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裹着很小的脚。匆 匆一面里,她无从知道她们平居的生活。而且她也不把这些印 象,放在心上。一把刀,一匹马,便堪过尽一生了!女孩子的 事,是何等的琐碎烦腻呵!当探海的电灯射在浩浩无边的大海 上,发出一片一片的寒光,灯影下,旗影下,两排儿沉豪英毅 的军官,在剑佩锵锵的声里,整齐严肃的一同举起杯来,祝中 国万岁的时候,这光景,是怎样的使人涌出慷慨的快乐眼泪呢? 她这梦也应当到了醒觉的时候了!人生就是一梦么? 十岁回到故乡去,换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在姊妹群中,学 到了女儿情性:五色的丝线,是能做成好看的活计的;香的, 美丽的花,是要插在头上的;镜子是妆束完时要照一照的;在 众人中间坐着,是要说些很细腻很温柔的话的;眼泪是时常要 落下来的。女孩子是总有点脾气,带点娇贵的样子的。 这也是很新颖,很能造就她的环境─—但她父亲送给她的 一把佩刀,还长日挂在窗前。拔出鞘来,寒光射眼,她每每呆 住了。白马呵,海岸呵,荷枪的军人呵……模糊中有无穷的怅 惘。姊妹们在窗外唤她,她也不出去了。站了半天,只掉下几 点无聊的眼泪。 她后悔么?也许是,但有谁知道呢!军人的生活,是怎样 的造就了她的性情呵!黄昏时营幕里吹出来的笳声,不更是抑 扬凄婉么?世界上软款温柔的境地,难道只有女孩儿可以占有 么?海上的月夜,星夜,眺台独立倚枪翘首的时候:沉沉的天 幕下,人静了,海也浓睡了,─—“海天以外的家!”这时的 情怀,是诗人的还是军人的呢?是两缕悲壮的丝交纠之点呵! 除了几点无聊的英雄泪,还有甚么?她安于自己的境地了! 生命如果是圈儿般的循环,或者便从“将来”,又走向“过去” 的道上去,但这也是无聊呵! 十年深刻的印象,遗留于她现在的生活中的,只是矫强的 性质了─—她依旧是喜欢看那整齐的步伐,听那悲壮的军笳。 但与其说她是喜欢看,喜欢听,不如说她是怕看,怕听罢。 横刀跃马,和执笔沉思的她,原都是一个人,然而时代将 这些事隔开了…… 童年!只是一个深刻的梦么? 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燕大周刊》1923年3月10日第3期,后 收入小说、散文集《往事》。)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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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宇宙的爱

四年前的今晨,也清早起来在这池旁坐地。 依旧是这青绿的叶,碧澄的水。依旧是水里穿着树影来去的白云。依旧是四年前的我。 这些青绿的叶,可是四年前的那些青绿的叶?水可是四年前的水?云可是四年前的云?─—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它们依旧是叶儿,水儿,云儿,也依旧只是四年前的叶儿,水儿,云儿。─—然而它们却经过了几番宇宙的爱化,从新的生命里欣欣的长着,活活的流着,自由的停留着。 它们依旧是四年前的,只是渗透了宇宙的爱,化出了新的生命。─—但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四年前的它们,只觉得憨嬉活泼,现在为何换成一片的微妙庄严?─—但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抬头望月,何如水中看月!一样的天光云影,还添上树枝儿荡漾,圆月儿飘浮,和一个独俯清流的我。 白线般的长墙,横拖在青绿的山上。在这浩浩的太空里,阻不了阳光照临,也阻不了风儿来去,─—只有自然的爱是无限的,何用劳苦工夫,来区分这和爱的世界? 坐对着起伏的山,起立的塔,无边的村落平原,只抱着膝儿凝想。朝阳照到发上了,─—想着东边隐隐的城围里,有几个没来的孩子,初回家的冰仲,抱病的冰叔,和昨天独自睡在树下的小弟弟,怎得他们也在这儿…… 一九二一年六月十八日,在西山。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晨报》1921年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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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海 上

谁曾在阴沉微雨的早晨,独自飘浮在岩石下面的一个小船 上的,就要感出宇宙的静默凄黯的美。 岩石和海,都被阴雾笼盖得白 的,海浪仍旧缓进缓退 的,洗那岩石。这小船儿好似海鸥一般,随着拍浮。这浓雾的 海上,充满了沉郁,无聊,─—全世界也似乎和它都没有干涉, 只有我管领了这静默凄黯的美。 两只桨平放在船舷上,一条铁索将这小船系在岩边,我一 个人坐在上面,倒也丝毫没有惧怕,─—纵然随水飘了去,父 亲还会将我找回来。 微尘般的雾点,不时的随着微风扑到身上来,润湿得很。 我从船的这边,扶着又走到那边,了望着,父亲一定要来找我 的,我们就要划到海上去。 沙上一阵脚步响,一个渔夫,老得很,左手提着筐子,右 手拄着竿子,走着便近了。 雨也不怕,雾也不怕,随水飘了去也不怕。我只怕这老渔 夫,他是会诓哄小孩子,去卖了买酒喝的。─—下去罢,他正 坐在海边上;不去罢,他要是捉住我呢;我怕极了,只坚坐在 船头上,用目光逼住他。 他渐渐抬起头来了,他看见我了,他走过来了;我忽然站 起来,扶着船舷,要往岸上跳。 “姑娘呵!不要怕我,不要跳,─—海水是会淹死人的。” 我止住了,只见那晶莹的眼泪,落在他枯皱的脸上;我又 坐下,两手握紧了看着他。 “我有一个女儿─—淹死在海里了,我一看见小孩子在船 上玩,我心就要……” 我只看着他,─—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却又不言语。 深黑的军服,袖子上几圈的金线,呀!父亲来了,这里除 了他没有别人袖子上的金线还比他多的,─—果然是父亲来了。 “你这孩子,阴天还出来做什么!海面上不是玩的去处!” 我仍旧笑着跳着,攀着父亲的手。他斥责中含有慈爱的言词, 也和母亲催眠的歌,一样的温煦。 “爹爹,上来,坐稳了罢,那老头儿的女儿是掉在海里淹 死了的。”父亲一面上了船,一面望了望那老头儿。 父亲说:“老头儿,这海边是没有大鱼的,你何不……” 他从沉思里,回过头来,看见父亲,连忙站起来,一面说: “先生,我知道的,我不愿意再到海面上去了。” 父亲说:“也是,你太老了,海面上不稳当。” 他说:“不是不稳当,─—我的女儿死在海里了,我不忍 再到她死的地方。” 我倚在父亲身畔,我想:“假如我掉在海里死了,我父亲 也要抛弃了他的职务,永远不到海面上来么?” 渔人又说:“这个小姑娘,是先生的……”父亲笑说: “是的,是我的女儿。” 渔人嗫嚅着说:“究竟小孩子不要在海面上玩,有时会有 危险的。” 我说:“你刚才不是说你的女儿……”父亲立刻止住我, 然而渔人已经听见了。 他微微的叹了一声,“是呵!我的女儿死了三十年了,我 只恨我当初为何带她到海上来。─一她死的时候刚八岁,已经 是十分的美丽聪明了,我们村里的人都夸我有福气,说龙女降 生在我们家里了;我们自己却疑惑着;果然她只送给我们些眼 泪,不是福气,真不是福气呵!” 父亲和我都静默着,望着他。 “她只爱海,整天里坐在家门口看海,不时的求我带她到 海上来,她说海是她的家,果然海是她永久的家。─一三十年 前的一日,她母亲回娘家去,夜晚的时候,我要去打鱼了,她 不肯一个人在家里,一定要跟我去。我说海上不是玩的去处, 她只笑着,缠磨着我,我拗她不过,只得依了她,她在海面上 乐极了。” 他停了一会儿─—雾点渐渐的大了,海面上越 发的阴沉起来。 “船旁点着一盏灯,她白衣如雪,攀着帆 索,站在船头,凝望着,不时的回头看着我,现出喜乐的微笑。 ─—我刚一转身,灯影里一声水响,她……她滑下去了。可怜 呵!我至终没有找回她来。她是龙女,她回到她的家里去了。” 父亲面色沉寂着,嘱咐我说:“坐着不要动。孩子!他刚 才所说的,你听见了没有?”一面自己下了船,走向那在岩石 后面呜咽的渔人。浓雾里,她的父亲,和我的父亲都看不分明。 要是他忘不下他的女儿,海边和海面却差不了多远呵!怎 么海边就可以来,海面上就不可以去呢? 要是他忘得下他的女儿,怎么三十年前的事,提起来还伤 心呢? 人要是回到永久的家里去的时候,父亲就不能找他回来么? 我不明白,我至终不明白。─—雾点渐渐的大了,海面上 越发的阴沉起来。 谁曾在阴沉微雨的早晨,独自飘浮在小船上面?─—这浓 雾的海上,充满了沉郁无聊,全世界也似乎和它都没有干涉, 只有我管领了这静默默凄的美。─—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1年6月《燕京大学季刊》第2#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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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提笔以前怎样安放你自己?

一个人的作品,和他的环境是有关系的,人人都知道,不 必多说。 不但是宽广的环境,就是最近的环境─—就是在他写这作 品的时候,所在的地方,所接触的境物─—也更有极大的关系 的,作品常被四围空气所支配,所左右,有时更能变换一篇文 字中的布局,使快乐的起头,成为凄凉的收束;凄凉的起头, 成为快乐的收束,真使人消灭了意志的自由呵! 坚定自己的意志么?拒绝它的暗示么?─—不必,文字原 是抒述感情的,它既有了这不可抵抗的力量,与我们以不可过 抑的感情,文字是要受它的造就的,拒绝它不如利用它。 怎样利用它呢?就是提笔以前,你要怎样安放你自己。 这样,一篇文字的布局,约略定了,不妨先放在一边,深 沉的思想,等到雨夜再整理组织它:散漫的思想,等到月夜再 整理组织它,─—其余类推─—环境要帮助你,成就了一篇满 含着天籁人籁的文字。 也有的时候,意思是有了,自己不能起头,不能收尾,也 不知道是应当要怎样的环境的帮助,也可以索性抛掷自己到无 论何种的环境里去─一就是不必与预拟的文字,有丝毫的关系, 只要这环境是美的,─—环境要自然而然的渐渐的来融化你, 帮助你成了一篇满含着天籁人籁的文字,环境是有权能的,要 利用它,就不可不选择它,怎样选择,就在乎你自己了。 是山中的清晨么?是海面的黄昏么?是声沉意寂的殿宇么? 是夜肃人散的剧场么?─—都在乎你自己要怎样安放你自己!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1年6月《燕京大学季刊》第2卷第 l、 2期,署名: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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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自由─—真理─—服务(1)

耶酥基督说:“你们不晓得真理,真理不叫你们得以自由。”(2) 燕京大学的校训是“以真理得自由而服务”(Freedom Through Truth for Service) 卷面上的安琪儿,仰着头,扬着目光,所望的也便是这几 个字:“自由─—真理─—服务。” 什么是“自由”? 我的意思是“自由”便是,“从心所欲不逾矩”,便是我 和宇宙万物应对周旋之间,无一枘凿,无一龃龉,无一不调和, 无一不爱,我和万物,完全是用爱濡浸调和起来的,用爱贯穿 连结起来的,只因充满了爱,所以我对于宇宙万物所发出的意 念,言语,行为,一切从心所欲,又无一不含于爱,这时便是 “自由”。 这等的“自由”,从哪里可得呢? 耶稣基督说:“你们不晓得真理,真理不叫你们得以自由”。 “真理”是什么? 耶酥基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3) 真理就是一个字:“爱”。耶稣基督是宇宙间爱的结晶, 所以他自己便是爱,便是真理。 如何可使我和宇宙万物之间,充满着真理,得到圆满的自 由呢? 耶稣基督说:“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就是叫你们彼此 相爱,我怎样爱你们,叫你们也怎样彼此相爱。”(1) 又说:“正如人子来,不是要受人服事,乃是要服事人。” (2) 这便是服务了,看呵!何等的调和,何等的自由,又是何 等的爱! 因此我们将这几个字恭敬的榜在本校季刊的卷面上,我们 也要效法那报信的安琪儿,(3)一面纪念着耶稣基督的言语, 一面仰望着燕京大学的校训: “以真理得自由而服务”。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1年6月《燕京大学季刊》第二卷第—、 二号,署名:谢婉莹。) ─────── (1) 《约翰福音》第十三章第三十四节。 (2) 《马太福音》第二十章第二十八节。 (3) 卷面上的报信的天使(Angel of Annunciation)是 兰得尔查理画的,事实见《路加福音》第一章,天使预告马利 亚以基督降生。兰得查理(Londelle charies)是法国很有名 的画家,1821年生于伯特尼(Brittany)他的宗教和历史上的 各种人物画,很受社会上的欢迎钦赞,因为他所画的人物的形 态,不是呆板的按着历史上的事实,乃是以他极强的想像力, 摹拟出来的,1865年,他到东方游历,因此在他的作品里,又 添了新名色,社会上提到东方画家的时候,也列入他的名字, 在美国纽约和菲德勒菲亚(Pniladelphia)画院中的美人画, 都是他的作品。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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