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室寝衰,风人辍采;故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1〕志士欲救世弊,则穷竭神虑,举其知闻。而诸侯又方并争,厚招游学之士;或将取合世主,起行其言,乃复力斥异家,以自所执持者为要道,聘辩腾说,著作云起矣。然当时足称“显学”〔2〕者,实止三家,曰道,曰儒,曰墨。 道家书据《汉书》《艺文志》所录有《伊尹》,《太公》,《辛甲》〔3〕等,今皆不传;《鬻子》《筦子》〔4〕亦后人作,故存于今者莫先于《老子》。老子〔5〕名耳,字聃,姓李氏,楚人,盖生于周灵王初(约西历纪元前五七○),尝为守藏室之史,见周之衰,遂去,至关,为关令尹喜〔6〕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也。今书又离为八十一章,亦后人妄分,本文实惟杂述思想,颇无条贯;时亦对字协韵,以便记诵,与秦汉人所传之黄帝《金人铭》,颛顼《丹书》等(见第一篇)同: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老子尝为周室守书,博见文典,又阅世变,所识甚多,班固〔7〕谓“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者盖以此。然老子之言亦不纯一,戒多言而时有愤辞,尚无为而仍欲治天下。其无为者,以欲“无不为”也。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儒墨二家起老氏之后,而各欲尽人力以救世乱。孔子以周灵王二十一年(前五五一)生于鲁昌平乡陬邑,年三十余,尝问礼于老聃,然祖述尧舜〔8〕,欲以治世弊,道不行,则定《诗》《书》,订《礼》《乐》,序《易》,作《春秋》〔9〕。既卒(敬王四十一年=前四七九),门人又相与辑其言行而论纂之,谓之《论语》。墨子〔10〕亦鲁人,名翟,盖后于孔子百三四十年(约威烈王一至十年生),而尚夏道,兼爱尚同,非古之礼乐,亦非儒,有书七十一篇,今存者作十五卷。然儒者崇实,墨家尚质,故《论语》《墨子》,其文辞皆略无华饰,取足达意而已。时又有杨朱〔11〕,主“为我”,殆未尝著书,而其说亦盛行于战国之世。孟子名轲(前三七二生二八九卒)者,邹人,受学于子思,亦崇唐虞,说仁义,于杨墨则辞而辟之,〔12〕著书七篇曰《孟子》。生当周季,渐有繁辞,而叙述则时特精妙,如墦间乞食一段,宋吴氏(《林下偶谈》)〔13〕极推称之: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食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 良人出,则必餍酒食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瞰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然文辞之美富者,实惟道家,《列子》《鶍冠子》〔14〕书晚出,皆后人伪作;今存者有《庄子》。庄子〔15〕名周,宋之蒙人,盖稍后于孟子,尝为蒙漆园吏。著书十余万言,大抵寓言,人物土地,皆空言无事实,而其文则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今存三十三篇,《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然《外篇》《杂篇》疑亦后人所加。 于此略录《内篇》之文,以见大概: “齧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要疾偏死,弇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途,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齧缺曰: 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鰌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齐物论》第二)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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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周礼》〔1〕,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2〕今已莫知其书为何等。假使五帝书诚为五典,则今惟《尧典》在《尚书》〔3〕中。 “尚者,上也。上所为,下所书也。”(王充《论衡》《须颂篇》)或曰:“言此上代以来之书。”(孔颖达《尚书正义》)纬书〔4〕谓“孔子求书,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断远取近,定可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去三千一百二十篇。” (《尚书璇玑钤》)乃汉人侈大之言,不可信。《尚书》盖本百篇:《虞夏书》二十篇,《商书》《周书》各四十篇。〔5〕今本有序,相传孔子所为,言其作意(《汉书》《艺文志》),然亦难信,以其文不类也。〔6〕秦燔烧经籍,济南伏生〔7〕抱书藏山中,又失之。汉兴,景帝使鼂错往从口授,而伏生旋老死,仅得自《尧典》至《秦誓》二十八篇;故汉人尝以拟二十八宿。〔8〕《书》之体例有六:曰典,曰谟,曰训,曰诰,曰誓,曰命,〔9〕是称六体。然其中有《禹贡》〔10〕,颇似记,余则概为训下与告上之词,犹后世之诏令与奏议也。其文质朴,亦诘屈难读,距以藻韵为饰,俾便颂习,便行远之时,盖已远矣。晋卫宏〔11〕则云,“伏生老,不能正言,言不可晓,使其女传言教错。齐人语多与颍川异,错所不知,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属读而已。”故难解之处多有。今即略录《尧典》中语,以见大凡: “……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嚚讼,可乎?帝曰:畴咨若予采?驩兜曰:都!共工,方鸠僝工。帝曰:吁!静言庸违,象恭,滔天!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曰:於,鲧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岳曰:异哉!试可,乃已。 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 曰:明明,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嚚,象傲。 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釐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 扬雄曰,“昔之说《书》者序以百,……《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法言》《问神》)〔12〕虞夏禅让,独饶治绩,敷扬休烈,故深大矣;周多征伐,上下相戒,事危而言切,则峻肃而不阿借;惟《商书》时有哀激之音,若缘厓而失其援,以为夷旷,所未详也。如《西伯戡黎》: “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龟,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惟王淫戏用自绝。故天弃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呜呼!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 武帝时,鲁共王〔13〕坏孔子旧宅,得其末孙惠所藏之书,字皆古文。孔安国〔14〕以今文校之,得二十五篇,其五篇与伏生所诵相合,因并依古文,开其篇第,以隶古字写之,合成五十八篇。会巫盅事〔15〕起,不得奏上,乃私传其业于生徒,称《尚书》古文之学(《隋书》《经籍志》)。而先伏生所口授者,缘其写以汉隶,遂反称今文。 孔氏所传,既以值巫盅不行,遂有张霸〔16〕之徒,伪造《舜典》《汨作》等二十四篇,亦称古文书,而辞义芜鄙,不足取信于世。若今本孔传《古文尚书》,则为晋豫章梅赜〔17〕所奏上,独失《舜典》;至隋购募,乃得其篇,唐孔颖达〔18〕疏之,遂大行于世。宋吴棫〔19〕始以为疑;朱熹更比较其词,以为“今文多艰涩,而古文反平易”,“却似晋宋间文章”,并书序亦恐非安国作也。〔20〕明梅鷟〔21〕作《尚书考异》,尤力发其复,谓“《尚书》惟今文传自伏生口诵者为真古文。出孔壁中者,尽后儒伪作,大抵依约诸经《论》《孟》中语,并窃其字句而缘饰之”云。 诗歌之起,虽当早于记事,然葛天《八阕》,黄帝乐词〔22〕,仅存其名。《家语》谓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23〕曰: “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尚书大传》〔24〕又载其《卿云歌》云:“卿云烂兮,乣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辞仅达意,颇有古风,而汉魏始传,殆亦后人拟作。其可征信者,乃在《尚书》《皋陶谟》,(伪孔传《尚书》分之为《益稷》)曰: “……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 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屡省乃成,钦哉!乃赓载歌曰: 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帝曰:俞,往,钦哉!” 以体式言,至为单简,去其助字,实止三言,与后之“汤之《盘铭》〔25〕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同式;又虽亦偶字履韵,而朴陋无华,殊无以胜于记事。然此特君臣相勗,冀各#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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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胡应麟在明代,博涉四部,尝云:“凡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如《毛颖》《南柯》之类尚可,若《东阳夜怪》称成自虚,《玄怪录》元无有,皆但可付之一笑,其文气亦卑下亡足论。宋人所记,乃多有近实者,而文彩无足观。”〔2〕其言盖几是也。餍于诗赋,旁求新途,藻思横流,小说斯灿。而后贤秉正,视同土沙,仅赖《太平广记》等之所包容,得存什一。顾复缘贾人贸利,撮拾彫镌,如《说海》,如《古今逸史》,如《五朝小说》〔3〕,如《龙威秘书》〔4〕,如《唐人说荟》,如《艺苑捃华》〔5〕,为欲总目烂然,见者眩惑,往往妄制篇目,改题撰人,晋唐稗传,黥劓几尽。夫蚁子惜鼻,固犹香象,嫫母护面,讵逊毛嫱〔6〕,则彼虽小说,夙称卑卑不足厕九流之列者乎,而换头削足,仍亦骇心之厄也。昔尝病之,发意匡正。先辑自汉至隋小说,为《钩沈》五部讫〔7〕;渐复录唐宋传奇之作,将欲汇为一编,较之通行本子,稍足凭信。而屡更颠沛,不遑理董,委诸行箧,分饱蟫蠹而已。今夏失业,幽居南中〔8〕,偶见郑振铎君所编《中国短篇小说集》,埽荡烟埃,斥伪返本,积年堙郁,一旦霍然。惜《夜怪录》尚题王洙,《灵应传》未删于逖〔9〕,盖于故旧,犹存眷恋。继复读大兴徐松《登科记考》〔10〕,积微成昭,钩稽渊密,而于李徵及第,乃引李景亮《人虎传》作证〔11〕。此明人妄署,非景亮文。弥叹虽短书俚说,一遭篡乱,固贻害于谈文,亦飞灾于考史也。顿忆旧稿,发箧谛观,黯澹有加,渝敝则未。乃略依时代次第,循览一周。谅哉,王度《古镜》,犹有六朝志怪余风,而大增华艳。千里《杨倡》,柳珵《上清》,遂极庳弱,与诗运同。宋好劝惩,摭实而泥,飞动之致,眇不可期,传奇命脉,至斯以绝。惟自大历以至大中中,作者云蒸,郁术文苑,沈既济许尧佐擢秀于前,蒋防元稹振彩于后,而李公佐白行简陈鸿沈亚之辈,则其卓异也。特《夜怪》一录,显托空无,逮今允成陈言,在唐实犹新意,胡君顾贬之至此,窃未能同耳。自审所录,虽无秘文,而曩曾用心,仍自珍惜。复念近数年中,能恳恳顾及唐宋传奇者,当不多有。持此涓滴,注彼说渊,献我同流,比之芹子〔12〕,或亦将稍减其考索之劳,而得翫绎之乐耶。于是杜门摊书,重加勘定,匝月始就,凡八卷,可校印。结愿知幸,方欣已欷:顾旧乡而不行,弄飞光于有尽,嗟夫,此亦岂所以善吾生,然而不得已也。犹有杂例,并缀左方: 一,本集所取资者,为明刊本《文苑英华》;清黄晟〔13〕刊本《太平广记》,校以明许自昌〔14〕刻本;涵芬楼影印宋本《资治通鉴考异》;董康刻士礼居本《青琐高议》,校以明张梦锡刊本及旧钞本;明翻宋本《百川学海》;明钞本原本《说郛》; 明顾元庆刊本《文房小说》;清胡珽排印本《琳琅秘室丛书》等。 一,本集所取,专在单篇。若一书中之一篇,则虽事极煊赫,或本书已亡,亦不收采。如袁郊《甘泽谣》之《红线》〔15〕,李復言《续玄怪录》之《杜子春》〔16〕,裴铏《传奇》之《昆仑奴》《聂隐孃》〔17〕等是也。皇甫枚《飞烟传》,虽亦是《三水小牍》逸文,然《太平广记》引则不云出于何书,似曾单行,故仍入录。 一,本集所取,唐文从宽,宋制则颇加决择。凡明清人所辑丛刊,有妄作者,辄加审正,黜其伪欺,非敢刊落,以求信也。日本有《游仙窟》,为唐张文成作〔18〕,本当置《白猿传》之次,以章矛尘君〔19〕方图版行,故不编入。 一,本集所取文章,有複见于不同之书,或不同之本,得以互校者,则互校之。字句有异,惟从其是。亦不历举某字某本作某,以省纷烦。倘读者更欲详知,则卷末具记某篇出于何书何卷,自可覆检原书,得其究竟。 一,向来涉猎杂书,遇有关于唐宋传奇,足资参证者,时亦写取,以备遗忘。比因奔驰,颇复散失。客中又不易得书,殊无可作。今但会集丛残,稍益以近来所见,并为一卷,缀之末简,聊存旧闻。 一,唐人传奇,大为金元以来曲家所取资,耳目所及,亦举一二。第于词曲之事,素未用心,转贩故书,谅多讹略,精研博考,以俟专家。 一,本集篇卷无多,而成就颇亦匪易。先经许广平君〔20〕为之选录,最多者《太平广记》中文。惟所据仅黄晟本,甚虑讹误。去年由魏建功君〔21〕校以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明长洲许自昌刊本,乃始释然。逮今缀缉杂札,拟置卷末,而旧稿潦草,复多沮疑,蒋径三君〔22〕为致书籍十余种,俾得检寻,遂以就绪。至陶元庆君〔23〕所作书衣,则已贻我于年余之前者矣。 广赖众力,才成此编,谨藉空言,普铭高谊云尔。 中华民国十有六年九月十日,鲁迅校毕题记。时大夜弥天,璧月澄照,饕蚊遥叹,余在广州。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十六日上海《北新周刊》第五十一、五十二期合刊,后印入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北新书局出版的《唐宋传奇集》上册。 〔2〕胡应麟评论唐宋传奇文的话,见《少室山房笔丛·二酉缀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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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镜记》见《太平广记》卷二百三十,改题《王度》,〔2〕注云:出《异闻集》〔3〕。《太平御览》(九百十二)引其程雄家婢一事〔4〕,作隋王度《古镜记》,盖缘所记皆隋时事而误。《文苑英华》(七百三十七)顾况《戴氏广异记》序〔5〕云“国朝燕公《梁四公记》,唐临《冥报记》,王度《古镜记》,孔慎言《神怪志》,赵自勘《定命录》,至如李庾成张孝举之徒,互相传说。”则度实已入唐,故当为唐人。惟《唐书》及《新唐书》皆无度名。其事迹之可藉本文考见者,如下: 大业七年五月,自御史罢归河东;六月,归长安。八年四月,在台;冬,兼著作郎,奉诏撰国史。九年秋,出兼芮城令;冬,以御史带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赈给陕东。十年,弟勣自六丞弃官归,复出游。十三年六月,勣归长安。 由隋入唐者有王绩〔6〕,绛州龙门人,《新唐书》(一九六)《隐逸传》云:“大业中,举孝悌廉洁,……不乐在朝,求为六合丞。以嗜酒不任事,时天下亦乱,因劾,遂解去。叹曰: ‘罗网在天下,吾且安之!’乃还乡里。……初,兄凝为隋著作郎,撰《隋书》,未成,死。绩续余功,亦不能成。”则《新唐书》之绩及凝,即此文之勣及度,或度一名凝,或《唐书》字误,未能详也。《唐书》(一九二)亦有绩传,云:“贞观十八年卒。”时度已先殁,然不知在何年。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十四)类书类有《古镜记》一卷,云:“右未详撰人,纂古镜故事。”或即此。《御览》所引一节,文字小有不同。如“为下邽陈思恭义女”下有“思恭妻郑氏”五字,“遂将鹦鹉”之“将”作“劫”,皆较《广记》为胜。 《补江总白猿传》〔7〕据明长洲《顾氏文房小说》〔8〕覆刊宋本录,校以《太平广记》四百四十四所引改正数字。《广记》题曰《欧阳纥》〔9〕,注云:出《续江氏传》,是亦据宋初单行本也。 此传在唐宋时盖颇流行,故史志屡尽著录: 《新唐书》《艺文志》子部小说家类:《补江总白猿传》一卷。 《郡斋读书志》史部传记类:《补江总白猿传》一卷。右不详何人撰。述梁大同末欧阳纥妻为猿所窃,后生子询。《崇文目》以为唐人恶询者为之。 《直斋书录解题》子部小说家类:《补江总白猿传》一卷。无名氏。欧阳纥者,询之父也。询貌猕猿,盖常与长孙无忌互相嘲谑矣。此传遂因其嘲广之,以实其事。托言江总,必无名子所为也。 《宋史》《艺文志》子部小说类:《集补江总白猿传》一卷。 长孙无忌嘲欧阳询〔10〕事,见刘餗《隋唐嘉话》(中)〔11〕。其诗云:“耸?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猕猴!” 盖询耸肩缩颈,状类猕猴。而老?窃人妇生子,本旧来传说。 汉焦延寿《易林》(坤之剥)〔12〕已云:“南山大?,盗我媚妾。” 晋似张华作《博物志》,说之甚详(见卷三《异兽》)〔13〕。唐人或妒询名重,遂牵合以成此传。其曰“补江总”者,谓总为欧阳纥之友,又尝留养询,具知其本末,而未为作传,因补之也。 《离魂记》〔14〕见《广记》三百五十八,原题《王宙》,注云出《离魂记》,即据以改题。“二男并孝廉擢第,至丞尉”句下,原有“事出陈玄髆《离魂记》云”九字,当是羡文,今删。玄髆,大历时人,余未知其审。 《枕中记》〔15〕今所传有两本,一在《广记》八十二,题作(吕翁》,注云出《异闻集》;一见于《文苑英华》八百三十三,篇名撰人名毕具。而《唐人说苍》竟改称李泌〔16〕作,莫喻其故也。沈既济,苏州吴人(《元和姓纂》云吴兴武康人),〔17〕经学该博,以杨炎〔18〕荐,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贞元时,炎得罪,既济亦贬处州司户参军。后入朝,位礼部员外郎,卒。 撰《建中实录》〔19〕十卷,人称其能。《新唐书》(百三十二)有传。既济为史家,笔殊简质,又多规诲,故当时虽薄传奇文者,仍极推许。如李肇,即拟以庄生寓言,与韩愈之《毛颖传》并举(《国史补》下)〔20〕。《文苑英华》不收传奇文,而独录此篇及陈鸿《长恨传》〔21〕,殆亦以意主箴规,足为世戒矣。 在梦寐中忽历一世,亦本旧传。晋干宝《搜神记》〔22〕中即有相类之事。云“焦湖庙有一玉枕,枕有小坼。时单父县人杨林为贾客,至庙祈求。庙巫谓曰:君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边,因入坼中。遂见朱楼琼室,有赵太尉在其中。即嫁女与林,生六子,皆为秘书郎。历数十年,并无思归之志。忽如梦觉,犹在枕旁,林怆然久之。”(见宋乐史〔23〕《太平寰宇记》百二十六引。现行本《搜神记》乃后人钞合,失收此条。)盖即《枕中记》所本。明汤显祖又本《枕中记》以作《邯郸记》传奇〔24〕,其事遂大显于世。原文吕翁无名,《邯郸记》实以吕洞宾〔25〕,殊误。洞宾以开成年下第入山,在开元后,不应先已得神仙术,且称翁也。然宋时固已溷为一谈,吴曾《能改斋漫录》〔26〕,赵与岩《宾退录》〔27〕皆尝辨之。明胡应麟亦有考正,见《少室山房笔丛》中之《玉壶遐览》〔28〕。 《太平广记》所收唐人传奇文,多本《异闻集》。其书十卷,唐末#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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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至隋时人别集,《隋书》《经籍志》著录四百三十五部四千三百七十七卷;合以梁所曾有,得八百八十四部八千一百二十一卷。 〔2〕然在今,则虽宋人重辑之本,已不多觏。若其编次有法,赠答具存,可略见原来矩度者,惟魏嵇,阮,晋二陆,陶潜,宋鲍照,齐谢朓,梁江淹〔3〕而已。尝写得明吴匏庵丛书堂本《嵇康集》,颇胜众本,深惧湮昧,因稍加校雠,并考其历来卷数名称之异同及逸文然否,以备省览云。 一考卷数及名称 《隋书》《经籍志》:《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十三卷。(原注: 梁十五卷,录一卷。) 《唐书》《经籍志》:《嵇康集》十五卷。 《新唐书》《艺文志》:《嵇康集》十五卷。 案:康集最初盖十五卷,录一卷。隋缺二卷,及录。至唐复完,而失其录。其名皆曰“《嵇康集》”。 郑樵《通志》《艺文略》:《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十五卷。 《崇文总目》:《嵇康集》十卷。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嵇康集》十卷。右魏嵇康叔夜也,谯国人。康美词气,有丰仪,不事藻饰。学不师受,博览该通;好老庄,属文玄远。以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景元初,钟会谮于晋文帝,遇害。 尤袤《遂初堂书目》:《嵇康集》。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嵇中散集》十卷。魏中散大夫谯嵇康叔夜撰。本姓奚,自会稽徙谯之铚县稽山,家其侧,遂氏焉;取稽字之上,志其本也。所著文论六七万言,今存于世者仅如此;《唐志》犹有十五卷。 《宋史》《艺文志》:《嵇康集》十卷。 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嵇康集》十卷。…… 案:至宋,仅存十卷,其名仍曰“《嵇康集》”。 《通志》作十五卷者,录《唐志》旧文;《书录解题》称“《嵇中散集》”者,陈氏书久佚,清人从《永乐大典》辑出,因用后来所称之名,原书盖不如此。 宋时《嵇康集》大概,见王楙《野客丛书》(卷八),其文云:“《嵇康传》曰,康喜谈名理,能属文,撰《高士传赞》,作《太师箴》,《声无哀乐论》。 余得毘陵贺方回家所藏缮写《嵇康集》十卷,有诗六十八首,今《文选》所载才三数首;《选》惟载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一首,不知又有《与吕长悌绝交》一书;《选》惟载《养生论》一篇,不知又有《与向子期论养生难答》一篇,四千余言,辨论甚悉。 集又有《宅无吉凶摄生论难》上中下三篇;《难张辽B自然好学论》一首;《管蔡论》,《释私论》,《明胆论》等文。其致玄远,悉根于理;读之可想见当时之风致。《崇文总目》谓《嵇康集》十卷,正此本尔。 《唐艺文志》谓《嵇康集》十五卷,不知五卷谓何?” 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嵇康文集》。(原注:一部,一册。阙。) 叶盛《菉竹堂书目》:《嵇康文集》一册。 焦竑《国史》《经籍志》:《嵇康集》十五卷。 高儒《百川书志》:《嵇中散集》十卷。魏中散大夫谯人嵇康叔夜撰。诗四十七;赋十(按此字衍)三;文十五,附四。 祁承爗《澹生堂书目》:《嵇中散集》三册。(原注:十卷,嵇康。)《嵇中散集略》一册。(原注:一卷。) 案:明有二本。一曰“《嵇康文集》”,卷数未详。 一曰“《嵇中散集》”,仍十卷。十五卷本宋时已不全,焦竑所录,盖仍袭《唐志》旧文,不足信。 钱谦益《绛云楼书目》:《嵇中散集》二册。(陈景云注: 十卷。黄刻佳。) 钱曾《述古堂藏书目》:《嵇中散集》十卷。 《四库全书总目》:《嵇中散集》十卷。…… 案:至清,皆称“《嵇中散集》”,仍十卷。其称“《嵇康文集》”者,无闻。 孙星衍《平津馆鉴藏记》:《嵇中散集》十卷。每卷目录在前。前有嘉靖乙酉黄省曾序,称“校次瑶编,汇为十卷”,疑此本为黄氏所定。然……与王楙所见本同。此本即从宋本翻雕;黄氏序文,特夸言之耳。…… 洪颐煊《读书丛录》:《嵇中散集》十卷。每卷目录在前。 前有嘉靖乙酉黄省曾序。《三国志》《邴原传》裴松之注,“张貔父邈,字叔辽,《自然好学论》在《嵇康集》。”今本亦有此篇。又诗六十六首,与王楙《野客丛书》本同。是从宋本翻雕。…… 朱学勤《结一庐书目》:《嵇中散集》十卷。(原注:计一本。魏嵇康撰。明嘉靖四年,黄氏仿宋刊本。) 案:明刻《嵇中散集》有黄省曾本,汪士贤本,程荣本;又有张燮《七十二家集》本,张溥《一百三家集》本。黄刻最先,清藏书家皆以为出于宋本,最善。 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嵇康集》十卷。(原注:旧抄本。)晋嵇康撰。……今世所通行者,惟明刻二本,一为黄省曾校刊本,一为张溥《百三家集》本。……然脱误并甚,几不可读。……此本从明吴匏庵丛书堂抄宋本过录。……余以明刊本校之,知明本脱落甚多。……书贵旧抄,良有以也。 江标《丰顺丁氏持静斋书目》:《嵇中散集》十卷。明汪士贤刊本。康熙间,前辈以吴匏庵手抄本详校#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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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尝治理小说,于其史实,有所钩稽。时蒋氏瑞藻《小说考证》〔2〕已版行,取以检寻,颇获稗助;独惜其并收传奇,未曾理析,校以原本,字句又时有异同。于是凡值涉猎故记,偶得旧闻,足为参证者,辄复别行迻写。历时既久,所积渐多; 而二年已前又复废置,纸札丛杂,委之蟫尘。其所以不即焚弃者,盖缘事虽猥琐,究尝用心,取舍两穷,有如鸡肋焉尔。 今年之春,有所枨触〔3〕,更发旧稿,杂陈案头。一二小友以为此虽不足以饷名家,或尚非无稗于初学,助之编定,斐然成章,遂亦印行,即为此本。自愧读书不多,疏陋殊甚,空灾楮墨,贻痛评坛。然皆摭自本书,未尝转贩;而通卷俱论小说,如《小浮梅闲话》,《小说丛考》,《石头记索隐》,《红楼梦辨》〔4〕等,则以本为专著,无烦披拣,冀省篇幅,亦不复采也。凡所录载,本拟力汰複重,以便观览,然有破格,可得而言:在《水浒传》,《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下有複重者,著俗说流传之迹也〔5〕;在《西游记》下有複重者,揭此书不著录于地志之渐也〔6〕;在《源流篇》中有複重者,明札记肊说稗贩之多也〔7〕。无稽甚者,亦在所删,而独留《消夏闲记》《扬州梦》各一则,则以见悠谬之谈,故书中盖常有,且复至于此耳〔8〕。翻检之书,别为目录附于末;然亦有未尝通观全部者,如王圻《续文献通考》〔9〕,实仅阅其《经籍考》而已。 一千九百二十六年八月一日,校讫记。鲁迅。 ※ ※ ※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六年八月北新书局出版的《小说旧闻钞》。 《小说旧闻钞》,鲁迅辑录的小说史料集,初版三十九篇。前三十五篇是关于三十八种旧小说的史料,后四篇是关于小说源流、评刻、禁黜等方面的史料。其中附有鲁迅按语。该书于一九三五年七月经作者增补,由上海联华书局再版。后收入一九三八年版《鲁迅全集》第十卷。 〔2〕蒋瑞藻别号花朝生,浙江诸暨人。所著《小说考证》集录我国元代以来小说、戏曲作者事迹,作品源流及前人评论等资料,一九一五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以后又有拾遗,续编。 〔3〕今年之春,有所枨触现代评论派陈源于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报副刊》发表《致志摩》信,诬蔑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抄袭日本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鲁迅在同年二月一日所写的《不是信》(见《华盖集续编》)及其他文章中曾予以驳斥。“枨触”当指此事。 〔4〕《小浮梅闲话》关于小说、戏曲的笔记,清代俞樾著。附于所著《春在堂随笔》之后。《小说丛考》,考证小说、戏曲、弹词的著作,钱静方著。一九一六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石头记索隐》,研究《红楼梦》的专书,蔡元培著。一九一七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红楼梦辨》,研究《红楼梦》的专书,俞平伯著。一九二三年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 〔5〕《水浒传》长篇小说,明代施耐庵著。《小说旧闻钞·水浒传》所辑明伏王圻《续文献通考》、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的材料中,重见罗贯中著《水浒》因而“子孙三代皆哑”的传说,鲁迅在案语中指出:王圻之说出于田汝成。《聊斋志弄》,文言短篇小说集,清代蒲松龄著。《小说旧闻钞·聊斋志异》所辑清代陆以湉《冷庐杂识》、倪鸿《桐阴清话》、邹弢《三借庐笔谈》和近人易宗夔《新世说》的材料中,重见王渔洋欲以重金购《聊斋志异》稿的传说;又《三借庐笔谈》、《新世说》的材料中,重见蒲松龄强执路人使说异闻的传说。《阅微草堂笔记》,笔记小说集,清代纪昀著。《小说旧闻钞·阅微草堂笔记》所辑清代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易宗夔《新世说》的材料中,重见将《阅微草堂笔记》五种误为七种的记载,鲁迅在案语中指出:易宗夔乃“承李元度《先正事略》之误”。 〔6〕《西游记》长篇小说,明代吴承恩著。《小说旧闻钞·西游记》并录明代《天启淮安府志》、清代《同治山阳县志》关于吴承恩生平、著作的材料,后者未载《西游记》。鲁迅在案语中指出:“《西游记》不著于录自此始。” 〔7〕《源流篇》本篇所辑明代郎瑛《七修类稿》、清代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梁章钜《归田琐记》等材料中,重见关于小说起源于宋仁宗“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的说法。鲁迅在案语中指出,小说“非因进讲宫中而起也,郎瑛说非,二梁更承其误。” 〔8〕《消夏闲记》即《消夏闲记摘抄》,笔记集,清代顾公燮著,三卷。《小说旧闻钞·金瓶梅》录其关于王世贞为报父仇而撰《金瓶梅》的传说一则。《扬州梦》,笔记集,清代焦东周生著,四卷。《小说旧闻钞·西游记》录其关于齐天大圣本系渔人之子,宋高宗时为大将军的传说一则。 〔9〕王圻字元翰,明代上海人,嘉靖进士。《续文献通考》,二五四卷,分三十门。续马端临《文献通考》而作,记载南宋嘉定年间至明代万历初年的典章制度沿革。《经籍考》为其中一门,共五十八卷。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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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三年忆光绪朝末丰之余 我想赞美几句一些过去的人,这恐怕并不是“骸骨的迷恋”〔2〕。 所谓过去的人,是指光绪末年的所谓“新党”〔3〕,民国初年,就叫他们“老新党”。甲午战败〔4〕,他们自以为觉悟了,于是要“维新”,便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看《学算笔谈》〔5〕,看《化学鉴原》〔6〕;还要学英文,学日文,硬着舌头,怪声怪气的朗诵着,对人毫无愧色,那目的是要看“洋书”,看洋书的缘故是要给中国图“富强”,现在的旧书摊上,还偶有“富强丛书”〔7〕出现,就如目下的“描写字典”“基本英语”一样,正是那时应运而生的东西。连八股出身的张之洞〔8〕,他托缪荃孙代做的《书目答问》也竭力添进各种译本去,可见这“维新”风潮之烈了。 然而现在是别一种现象了。有些新青年,境遇正和“老新党”相反,八股毒是丝毫没有染过的,出身又是学校,也并非国学的专家,但是,学起篆字来了,填起词来了,劝人看《庄子》《文选》〔9〕了,信封也有自刻的印板了,新诗也写成方块了,除掉做新诗的嗜好之外,简直就如光绪初年的雅人一样,所不同者,缺少辫子和有时穿穿洋服而已。近来有一句常谈,是“旧瓶不能装新酒”〔10〕。这其实是不确的。旧瓶可以装新酒,新瓶也可以装旧酒,倘若不信,将一瓶五加皮和一瓶白兰地互换起来试试看,五加皮装在白兰地瓶子里,也还是五加皮。这一种简单的试验,不但明示着“五更调”“攒十字”〔11〕的格调,也可以放进新的内容去,且又证实了新式青年的躯壳里,大可以埋伏下“桐城谬种”或“选学妖孽”〔12〕的喽罗。 “老新党”们的见识虽然浅陋,但是有一个目的:图富强。所以他们坚决,切实;学洋话虽然怪声怪气,但是有一个目的:求富强之术。所以他们认真,热心。待到排满学说播布开来,许多人就成为革命党了,还是因为要给中国图富强,而以为此事必自排满始。 排满久已成功,五四早经过去,于是篆字,词,《庄子》,《文选》,古式信封,方块新诗,现在是我们又有了新的企图,要以“古雅”立足于天地之间了。假使真能立足,那倒是给“生存竞争”添一条新例的。 十月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十月六日《申报·自由谈》时,题为《感旧》,无副题。 〔2〕“骸骨的迷恋”一九二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斯提(叶圣陶)在《时事新报·文学旬刊》第十九期发表过一篇《骸骨之迷恋》,批评当时一些提倡白话文学的人有时还做文言文和旧诗词的现象,以后这句话便常被引用为形容守旧者不能忘情过去的贬辞。〔3〕“新党”清末戊戌变法前后主张或倾向维新的人被称为新党;辛亥革命前后,由于出现主张彻底推翻清王朝的革命党人,因而前者被称为老新党。 〔4〕甲午战败一八九四年(甲午)日本侵略朝鲜并对中国进行挑衅,发生中日战争。中国军队虽曾英勇作战,但因清廷的动摇妥协而终告失败,次年同日本订立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5〕《学算笔谈》十二卷,华蘅芳著,一八八二年(光绪八年)收入他的算学丛书《行素轩算稿》中,一八八五年刻印单行本。〔6〕《化学鉴原》六卷,英国韦而司撰,英国傅兰雅口译,无锡徐寿笔述。江南制造局翻译馆出版。 〔7〕“富强丛书”在清末洋务运动中,曾出现过“富强丛书”一类读物。如一八九六年(清光绪二十二年)由张荫桓编辑,鸿文书局石印的《西学富强丛书》,分算学、电学、化学、天文学等十二类,收书约七十种。 〔8〕张之洞(1837—1909)字孝达,直隶南皮(今属河北)人,同治年间进士,清末提倡洋务运动的官僚之一。曾任四川学政、湖广总督、军机大臣。《书目答问》是他在一八七五年(光绪元年)任四川学政时所编(一说为缪荃孙代笔)。书中列有《新法算书》、《新译几何原本》等“西法”数学书多种。缪荃孙(1844—1919),字筱珊,江苏江阴人,清代藏书家、版本学家。 〔9〕《庄子》战国时庄周著,现存三十三篇,亦名《南华经》。《文选》,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编,内选秦汉至齐梁间的诗文,共三十卷,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唐代李善为之作注,分为六十卷。 〔10〕“旧瓶不能装新酒”这原是欧洲流行的一句谚语,最初出于基督教《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九章,耶稣说:“没有人把新酒装在旧皮袋里;若是这样,皮袋就裂开,酒漏出来,连皮袋也坏了。惟独把新酒装在新皮袋里,两样就都保全了。”“五四”新文学运动兴起以后,提倡白话文学的人,认为文言和旧形式不能表现新的内容,常引用这话作为譬喻。 〔11〕“五更调”亦称“叹五更”,民间曲调名。一般五叠,每叠十句四十八字,唐敦煌曲子中已见。“攒十字”,民间曲调名,每句十字,大体按三三四排列。 〔12〕“桐城谬种”“选学妖孽”原为“五四”新文学运动初期钱玄同攻击当时摹仿桐城派古文或《文选》所选骈体文的旧派文人的话,见《新青年》第三卷第五号(一#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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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铭 最近还有极有益的讲演,是海京伯马戏团的经理施威德在中华学艺社的三楼上给我们讲“如何训练动物?”〔2〕可惜我没福参加旁听,只在报上看见一点笔记。但在那里面,就已经够多着警辟的话了—— “有人以为野兽可以用武力拳头去对付它,压迫它,那便错了,因为这是从前野蛮人对付野兽的办法,现在训练的方法,便不是这样。” “现在我们所用的方法,是用爱的力量,获取它们对于人的信任,用爱的力量,温和的心情去感动它们。……” 这一些话,虽然出自日耳曼人之口,但和我们圣贤的古训,也是十分相合的。用武力拳头去对付,就是所谓“霸道”。然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3〕,所以文明人就得用“王道”,以取得“信任”:“民无信不立”〔4〕。 但是,有了“信任”以后,野兽可要变把戏了—— “教练者在取得它们的信任以后,然后可以从事教练它们了:第一步,可以使它们认清坐的,站的位置;再可以使它们跳浜,站起来……” 训兽之法,通于牧民,所以我们的古之人,也称治民的大人物曰“牧”〔5〕。然而所“牧”者,牛羊也,比野兽怯弱,因此也就无须乎专靠“信任”,不妨兼用着拳头,这就是冠冕堂皇的“威信”。 由“威信”治成的动物,“跳浜,站起来”是不够的,结果非贡献毛角血肉不可,至少是天天挤出奶汁来,——如牛奶,羊奶之流。 然而这是古法,我不觉得也可以包括现代。 施威德讲演之后,听说还有余兴,如“东方大乐”及“踢毽子”〔6〕等,报上语焉不详,无从知道底细了,否则,我想,恐怕也很有意义。 十月二十七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十月三十日《申报·自由谈》。〔2〕施威德(R.Sawade,1869—1947)德国驯兽家。据一九三三年十月二十七日《申报》报道:十月二十六日下午在中华学艺社讲演者为海京伯马戏团中的惠格纳,施因年老未讲。中华学艺社,一些中国留日学生组织的学术团体。一九一六年成立于日本东京,原名丙辰学社,后迁上海,改名“中华学艺社”。曾发行《学艺》杂志。〔3〕“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孟轲的话,见《孟子·公孙丑》。 〔4〕“民无信不立”孔丘的话,见《论语·颜渊》。〔5〕治民的大人物曰“牧”《礼记·曲礼》:“九州之长,入天子之国曰牧。”古代称“九州”的各州之长为牧。汉代起,有些朝代曾设置牧的官职。 〔6〕东方大乐”及“踢毽子”据一九三三年十月二十七日《申报》报道:在惠格纳讲演后,放映电影助兴,其中有《东方大乐》及《褚民谊踢毽子》等短片。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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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隼 文雅书生中也真有特别善于下泪的人物,说是因为近来中国文坛的混乱〔2〕,好像军阀割据,便不禁“呜呼”起来了,但尤其痛心诬陷。 其实是作文“藏之名山”的时代一去,而有一个“坛”,便不免有斗争,甚而至于谩骂,诬陷的。明末太远,不必提了;清朝的章实斋和袁子才〔3〕,李莼客和赵厓叔〔4〕,就如水火之不可调和;再近些,则有《民报》和《新民丛报》之争〔5〕,《新青年》派和某某派之争〔6〕,也都非常猛烈。当初又何尝不使局外人摇头叹气呢,然而胜负一明,时代渐远,战血为雨露洗得干干净净,后人便以为先前的文坛是太平了。在外国也一样,我们现在大抵只知道嚣俄和霍普德曼〔7〕是卓卓的文人,但当时他们的剧本开演的时候,就在戏场里捉人,打架,较详的文学史上,还载着打架之类的图。 所以,无论中外古今,文坛上是总归有些混乱,使文雅书生看得要“悲观”的。但也总归有许多所谓文人和文章也者一定灭亡,只有配存在者终于存在,以证明文坛也总归还是干净的处所。增加混乱的倒是有些悲观论者,不施考察,不加批判,但用“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8〕的论调,将一切作者,诋为“一丘之貉”。这样子,扰乱是永远不会收场的。然而世间却并不都这样,一定会有明明白白的是非之别,我们试想一想,林琴南〔9〕攻击文学革命的小说,为时并不久,现在那里去了? 只有近来的诬陷,倒像是颇为出色的花样,但其实也并不比古时候更厉害,证据是清初大兴文字之狱的遗闻。况且闹这样玩意的,其实并不完全是文人,十中之九,乃是挂了招牌,而无货色,只好化为黑店,出卖人肉馒头的小盗;即使其中偶然有曾经弄过笔墨的人,然而这时却正是露出原形,在告白他自己的没落,文坛决不因此混乱,倒是反而越加清楚,越加分明起来了。 历史决不倒退,文坛是无须悲观的。悲观的由来,是在置身事外不辨是非,而偏要关心于文坛,或者竟是自己坐在没落的营盘里。 八月十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十四日《申报·自由谈》,原题《悲观无用论》。 〔2〕中国文坛的混乱一九三三年八月九日《大晚报·火炬》载小仲的《中国文坛的悲观》一文,其中说:“中国近几年来的文坛,处处都呈现着混乱,处处都是政治军阀割据式的小缩影”,“文雅的书生,都变成狰狞面目的凶手”,“把不相干的帽子硬套在你的头上,……直冤屈到你死!”并慨叹道:“呜呼!中国的文坛!”〔3〕章实斋(1738—1801)名学诚,字实斋,浙江会稽(今绍兴)人,清代史学家。袁子才(1716—1798),名枚,字子才,浙江钱塘(今杭县)人,清代诗人。袁枚死后,章学诚在《丁巳札记》内针对袁枚论诗主张性灵及收纳女弟子的事,攻击袁枚为“无耻妄人,以风流自命,蛊惑士女”。此外,他又著有《妇学》、《妇学篇书后》、《书坊刻诗话后》等文,也都是攻击袁枚的。 〔4〕李莼客(1830—1894)名慈铭,字无心伯,号莼客,浙江会稽人,清末文学家。赵"质澹ǎ保福玻埂?保福福矗??????*"质澹?憬?峄?耍?迥┦*画篆刻家。李慈铭在所著《越缦堂日记》中常称赵之谦为“妄人”,攻击赵之谦“亡赖险诈,素不知书”,“是鬼蜮之面而狗彘之心”。(见光绪五年十一月廿九日日记) 〔5〕《民报》和《新民丛报》之争指清末同盟会机关报《民报》同梁启超主办的《新民丛报》关于民主革命和君主立宪的论争。《民报》,月刊,一九○五年十一月在日本东京创刊,一九○八年冬被日本政府查禁,一九一○年初在日本秘密印行两期后停刊。《新民丛报》,半月刊,一九○二年二月在日本横滨创刊,一九○七年冬停刊。〔6〕《新青年》派和某某派之争指《新青年》派和当时反对新文化运动的封建复古派进行的论争。《新青年》,“五四”时期倡导新文化运动、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综合性月刊。一九一五年九月创刊于上海,由陈独秀主编,第一卷名《青年杂志》,第二卷起改名《新青年》。一九一八年一月起李大钊等参加该刊编辑工作,一九二二年七月休刊。 〔7〕嚣俄通译雨果。一八三○年二月二十五日,雨果的浪漫主义剧作《欧那尼》在巴黎法兰西剧院上演时,拥护浪漫主义文学的人们同拥护古典主义文学的人们在剧院发生尖锐冲突,喝采声和反对声混成一片。霍普德曼(G.Hauptmann,1862—1946),通译霍普特曼,德国剧作家,著有剧本《织工》等。一八八九年十月二十日,霍普特曼的自然主义剧作《日出之前》在柏林自由剧院上演时,拥护者和反对者也在剧院发生尖锐冲突,欢呼声和嘲笑声相杂,一幕甚于一幕。 〔8〕“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语见《庄子·齐物论》。〔9〕林琴南(1852—1924)名纾,字琴南,福建闽侯(今属福州)人,翻译家。他曾据别人口述,以文言翻译欧美文学作品一百多种,在当时影响很大,后集为《林译小说》。他晚年是反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守旧派代表人物之一。他攻击文学革命的小#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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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之余 看过了《第三种人的“推”》〔2〕,使我有所感:的确,现在“推”的工作已经加紧,范围也扩大了。三十年前,我也常坐长江轮船的统舱,却还没有这样的“推”得起劲。 那时候,船票自然是要买的,但无所谓“买铺位”,买的时候也有,然而是另外一回事。假如你怕占不到铺位,一早带着行李下船去罢,统舱里全是空铺,只有三五个人们。但要将行李搁下空铺去,可就窒碍难行了,这里一条扁担,那里一束绳子,这边一卷破席,那边一件背心,人们中就跑出一个人来说,这位置是他所占有的。但其时可以开会议,崇和平,买他下来,最高的价值大抵是八角。假如你是一位战斗的英雄,可就容易对付了,只要一声不响,坐在左近,待到铜锣一响,轮船将开,这些地盘主义者便抓了扁担破席之类,一溜烟都逃到岸上去,抛下了卖剩的空铺,一任你悠悠然搁上行李,打开睡觉了。倘或人浮于铺,没法容纳,我们就睡在铺旁,船尾,“第三种人”是不来“推”你的。只有歇在房舱门外的人们,当账房查票时却须到统舱里去避一避。 至于没有买票的人物,那是要被“推”无疑的。手续是没收物品之后,吊在桅杆或什么柱子上,作要打之状,但据我的目击,真打的时候是极少的,这样的到了最近的码头,便把他“推”上去。据茶房说,也可以“推”入货舱,运回他下船的原处,但他们不想这么做,因为“推”上最近的码头,他究竟走了一个码头,一个一个的“推”过去,虽然吃些苦,后来也就到了目的地了。 古之“第三种人”,好像比现在的仁善一些似的。 生活的压迫,令人烦冤,胡涂中看不清冤家,便以为家人路人,在阻碍了他的路,于是乎“推”。这不但是保存自己,而且是憎恶别人了,这类人物一阔气,出来的时候是要“清道”的。 我并非眷恋过去,不过说,现在“推”的工作已经加紧,范围也扩大了罢了。但愿未来的阔人,不至于把我“推”上“反动”的码头去——则幸甚矣。 七月二十四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二十七日《申报·自由谈》。 〔2〕《第三种人的“推”》载一九三三年七月二十四日《申报·自由谈》,作者署名达伍。他所说的“第三种人”,是指鲁迅在《推》中所说的“洋大人”和“上等”华人以外的另一种人。达伍的文中说:“这种人,既非‘上等’,亦不便列作下等。然而他要帮闲‘上等’的来推‘下等’的。”又举长江轮船上的情形为例说:“买了统舱票的要被房舱里的人推,单单买了船票,而不买床位的要被无论那一舱的人推,推得你无容身之地。至于连船票也买不起的人,就直率了当,推上岸或推下水去。万一船开了,才被发现,就先在你身上穷搜一遍,在衣角上或裤腰带里搜出一毛两毛,或十几枚铜元,尽数取去,充作船费,然后把你推下船底的货舱了事。……这些事,都由船上的‘帮闲’者们来干,使用的是‘第三种推’法。” #p#副标题#e#
“你们批评英国人做事,觉得没有一件事怎样的好,也没有一件事怎样的坏;可是你们总找不出那一件事给英国人做坏了。他做事多有主义的。他要打你,他提倡爱国主义来;他要抢你,他提出公事公办的主义;他要奴役你,他提出帝国主义大道理;他要欺侮你,他又有英雄主义的大道理;他拥护国王,有忠君爱国的主义,可是他要斫掉国王的头,又有共和主义的道理。他的格言是责任;可是他总不忘记一个国家的责任与利益发生了冲突就要不得了。” 这是萧伯纳老先生在《命运之人》中批评英国人的尖刻语。我们举这一个例来介绍萧先生,要读者认识大伟人之所以伟大,也自有其秘诀在。这样子的冷箭,充满在萧氏的作品中,令受者难堪,听者痛快,于是萧先生的名言警句,家传户诵,而一代文豪也确定了他的伟大。 借主义,成大名,这是现代学者一时的风尚,萧先生有嘴说英国人,可惜没有眼估量自己。我们知道萧先生是泛平主义的先进,终身拥护这渐进社会主义,他的戏剧,小说,批评,散文中充塞着这种主义的宣传品,萧先生之于社会主义,可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忠实信徒。然而,我们又知道,萧先生是铢锱必较的积产专家,是反对慈善事业最力的理论家,结果,他坐拥着百万巨资面团团早成了个富家翁。萧先生唱着平均资产的高调,为被压迫的劳工鸣不平,向寄生物性质的资产家冷嘲热讽,因此而赢得全民众的同情,一书出版,大家抢着买,一剧登场,一百多场做下去,不愁没有人看,于是萧先生坐在提倡共产主义的安乐椅里,笑嘻嘻地自鸣得意,借主义以成名,挂羊头卖狗肉的戏法,究竟巧妙无穷。 现在,萧先生功成名就,到我们穷苦的中国来玩玩了。多谢他提携后进的热诚,在香港告诉我们学生道:“二十岁不为赤色革命家,五十岁要成僵石;二十岁做了赤色革命家,四十岁可不致落伍。”原来做赤色革命家的原因,只为自己怕做僵石,怕落伍而已;主义本身的价值如何,本来与个人的前途没有多大关系;我们要在社会里混出头,只求不僵,只求不落伍,这是现代人立身处世的名言,萧先生坦白言之,安得不叫我们五体投地,真不愧“圣之时者也”的现代孔子了。 然而,萧先生可别小看了这老大的中国,像你老先生这样时髦的学者,我们何尝没有。坐在安乐椅里发着尖刺的冷箭来宣传什么主义的,不须先生指教,戏法已耍得十分纯熟了。我想先生知道了,一定要莞尔而笑曰:“我道不孤!” 然而,据我们愚蠢的见解,伟大人格的素质,重要的是个诚字。你信仰什么主义,就该诚挚地力行,不该张大了嘴唱着好听。若说,萧先生和他的同志,真信仰共产主义的,就请他散尽了家产再说话。可是,话也得说回来,萧先生散尽了家产,真穿着无产同志的褴褛装束,坐着三等舱来到中国,又有谁去睬他呢?这样一想:萧先生究竟不凡。 二月十七日。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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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咬着辣椒 上海近来多了赵大爷赵秀才一批的人,握了尺棒,拚命想找到“阿Q相”的人来出气。还好,这一批文人从有色的近视眼镜里望出来认为“阿Q相”的,偏偏不是真正的阿Q。 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何家干,看了我的《提倡辣椒救国》(见本刊十二号),认北方小孩的爱嗜辣椒,为“空前绝后”的“奇闻”。倘使我那位北方朋友告诉我,是吹的牛皮,那末,的确可以说空前。而何家干既不是数千年前的刘伯温,在某报上做文章,却是像在造《推背图》。北方小孩子爱嗜辣椒,若使可以算是“奇闻”,那么吸鸦片的父母,生育出来的婴孩,为什么也有烟瘾呢? 何家干既抓不到可以出气的对象,他在扑了一个空之后,却还要振振有词,说什么:“倘使是真的,中国人可实在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民族了。” 敢问何家干,戴了有色近视眼镜捧读《提倡辣椒救国》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北方”两个字?(何家干既把有这两个字的句子,录在他的谈话里,显然的是看到了。) 既已看到了,那末,请问斯德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个的日耳曼?亚伯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个的不列颠群岛? 在这里我真怀疑,何家干的脑筋,怎的是这么简单?会前后矛盾到这个地步! 赵大爷和赵秀才一类的人,想结党来乱咬人。我可以先告诉他们:我和《辣椒与橄榄》的编者是素不相识的,我也从没有写过《黄人之血》,请何家干若使一定要咬我一口,我劝他再架一副可以透视的眼镜,认清了目标再咬。 否则咬着了辣椒,哭笑不得的时候,我不能负责。三月二十八日,《大晚报》副刊《辣椒与橄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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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丁〔7〕实在不可以代表整个的日耳曼的,北方也实在不可以代表全中国。然而北方的孩子不能用辣椒止哭,却是事实,也实在没有法子想。 吸鸦片的父母生育出来的婴孩,也有烟瘾,是的确的。 然而嗜辣椒的父母生育出来的婴孩,却没有辣椒瘾,和嗜醋者的孩子,没有醋瘾相同。这也是事实,无论谁都没有法子想。 凡事实,靠发少爷脾气是还是改不过来的。格里莱阿〔8〕说地球在回旋,教徒要烧死他,他怕死,将主张取消了。但地球仍然在回旋。为什么呢?就因为地球是实在在回旋的缘故。 所以,即使我不反对,倘将辣椒塞在哭着的北方(!) 孩子的嘴里,他不但不止,还要哭得更加利害的。七月十九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四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黄人之血》黄震遐作的鼓吹反共卖国的诗剧,发表于《前锋月刊》第一卷第七期(一九三一年四月)。鲁迅在《二心集·“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一文中,曾给予揭露和批判。〔3〕成吉思皇帝(1162—1227)名铁木真,古代蒙古族的领袖。十三世纪初统一了蒙古族各部落,建立蒙古汗国,被拥戴为王,称成吉思汗;一二七九年忽必烈灭南宋建立元朝后,被追尊为元太祖。他的孙子拔都(1209—1256),于一二三五年至一二四四年先后率军西征,侵入俄罗斯和欧洲一些国家。 〔4〕爆击日语:轰炸的意思。 〔5〕这是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大晚报·辣椒与橄榄》上编者的话,题为《我们的格言》。 〔6〕“道路以目”语见《国语·周语》:周厉王暴虐无道,“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据三国时吴国韦昭注,即“不敢发言,以目相眄而已”。 〔7〕斯德丁(Stettin)欧洲中部奥德河口的城市,古属波兰,曾为普鲁士占有,一九三三年时属德国,一九四五年归还波兰人民共和国,今名什切青(Szczecin)。 〔8〕格里莱阿(G.,Galileo,1564—1642)通译伽俐略,意大利物理学家、天文学家。一六三二年他发表《关于两种世界体系对话》,反对教会信奉的托勒密地球中心说,证实和发展了哥白尼的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日心说”,因此于一六三三年被罗马教廷宗教裁判所判罪,软禁终身。
这是看了些杂志,偶然想到的——浊世少见“雅人”,少有“韵事”。但是,没有浊到彻底的时候,雅人却也并非全没有,不过因为“伤雅”的人们多,也累得他们“雅”不彻底了。 道学先生是躬行“仁恕”的,但遇见不仁不恕的人们,他就也不能仁恕。所以朱子是大贤,而做官的时候,不能不给无告的官妓吃板子〔2〕。新月社的作家们是最憎恶骂人的,但遇见骂人的人,就害得他们不能不骂〔3〕。林语堂先生是佩服“费厄泼赖”的〔4〕,但在杭州赏菊,遇见“口里含一枝苏俄香烟,手里夹一本什么斯基的译本”的青年,他就不能不“假作无精打彩,愁眉不展,忧国忧家”(详见《论语》五十五期)的样子〔5〕,面目全非了。 优良的人物,有时候是要靠别种人来比较,衬托的,例如上等与下等,好与坏,雅与俗,小器与大度之类。没有别人,即无以显出这一面之优,所谓“相反而实相成”〔6〕者,就是这。但又须别人凑趣,至少是知趣,即使不能帮闲,也至少不可说破,逼得好人们再也好不下去。例如曹孟德是“尚通侻”〔7〕的,但祢正平天天上门来骂他,他也只好生起气来,送给黄祖去“借刀杀人”了。〔8〕祢正平真是“咎由自取”。所谓“雅人”,原不是一天雅到晚的,即使睡的是珠罗帐,吃的是香稻米,但那根本的睡觉和吃饭,和俗人究竟也没有什么大不同;就是肚子里盘算些挣钱固位之法,自然也不能绝无其事。但他的出众之处,是在有时又忽然能够“雅”。倘使揭穿了这谜底,便是所谓“杀风景”,也就是俗人,而且带累了雅人,使他雅不下去,“未能免俗”了。若无此辈,何至于此呢?所以错处总归在俗人这方面。 譬如罢,有两位知县在这里,他们自然都是整天的办公事,审案子的,但如果其中之一,能够偶然的去看梅花,那就要算是一位雅官,应该加以恭维,天地之间这才会有雅人,会有韵事。如果你不恭维,还可以;一皱眉,就俗;敢开玩笑,那就把好事情都搅坏了。然而世间也偏有狂夫俗子;记得在一部中国的什么古“幽默”书里〔9〕,有一首“轻薄子”咏知县老爷公余探梅的七绝——红帽哼兮黑帽呵,风流太守看梅花。 梅花低首开言道:小底梅花接老爷。 这真是恶作剧,将韵事闹得一塌胡涂。而且他替梅花所说的话,也不合式,它这时应该一声不响的,一说,就“伤雅”,会累得“老爷”不便再雅,只好立刻还俗,赏吃板子,至少是给一种什么罪案的。为什么呢?就因为你俗,再不能以雅道相处了。 小心谨慎的人,偶然遇见仁人君子或雅人学者时,倘不会帮闲凑趣,就须远远避开,愈远愈妙。假如不然,即不免要碰着和他们口头大不相同的脸孔和手段。晦气的时候,还会弄到卢布学说〔10〕的老套,大吃其亏。只给你“口里含一枝苏俄香烟,手里夹一本什么斯基的译本”,倒还不打紧,——然而险矣。 大家都知道“贤者避世”〔11〕,我以为现在的俗人却要避雅,这也是一种“明哲保身”。 十二月二十六日。 CC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三月二十日《太白》半月刊第二卷第一期,署名且。 〔2〕朱子即朱熹。他给官妓吃板子一事,见宋代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十:“天台营妓严蕊……色艺冠一时……唐与正守台日,酒边尝命赋红白桃花……与正赏之双缣……其后朱晦庵(按即朱熹)以使节行部至台,欲摭与正之罪,遂指其尝与蕊为滥,系狱月余,蕊虽备受筍楚,而一语不及唐,然犹不免受杖,移籍绍兴,且复就越置狱鞫之,久不得其情……于是再痛杖之,仍系于狱。两月之间,一再受杖,委顿几死。” 〔3〕指梁实秋等对作者的谩骂攻击。梁实秋在发表于《新月》第二卷第八号(一九二九年十月)的(“不满于现状”,便怎样呢?》一文中说:“有一种人,只是一味的‘不满于现状’,今天说这里有毛病,明天说那里有毛病,有数不清的毛病,于是也有无穷尽的杂感,等到有些个人开了药方,他格外的不满:这一副药太冷,那一到药太热,这一副药太猛,那—副药太慢。把所有的药方都褒贬得一文不值,都挖苦得不留余地,好像惟恐一旦现状令他满意起来,他就没有杂感可作的样子。”又说:“‘不满于现状’,便怎样呢?我们要的是积极的一个诊断,使得现状渐趋(或突变)于良善。现状如此之令人不满,有心的人恐怕不忍得再专事嘲骂只图一时口快笔快了罢?”参看《三闲集·新月社批评家的任务》。 〔4〕林语堂(1895—1976)福建龙溪人,作家。早年留学美国德国,回国后任北京大学等校教授,三十年代在上海主编《论语》、《人间世》、《宇宙风》等杂志,提倡所谓性灵幽默文学。“费厄泼赖”,英语Fairplay的音译,意译为公正的比赛,原为体育比赛和其他竞技所用的术语,意思是光明正大的比赛,不要用不正当的手段。英国资产阶级曾有人提倡将这种精神用于社会生活和党派斗争。一九二五年十二月林语堂在《语丝》第五十七期发表《插论语丝的文体——稳健、骂人、及费厄泼赖》一文,提倡所谓“费厄泼赖”精神。参看《坟·论“#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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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起清朝的文字狱来,也有人拉上金圣叹〔2〕,其实是很不合适的。他的“哭庙”,用近事来比例,和前年《新月》上的引据三民主义以自辩,并无不同,但不特捞不到教授而且至于杀头,则是因为他早被官绅们认为坏货了的缘故。就事论事,倒是冤枉的。 清中叶以后的他的名声,也有些冤枉。他抬起小说传奇来,和《左传》《杜诗》并列,实不过拾了袁宏道〔3〕辈的唾余;而且经他一批,原作的诚实之处,往往化为笑谈,布局行文,也都被硬拖到八股的作法上。这余荫,就使有一批人,堕入了对于《红楼梦》之类,总在寻求伏线,挑剔破绽的泥塘。自称得到古本,乱改《西厢》字句〔4〕的案子且不说罢,单是截去《水浒》的后小半,〔5〕梦想有一个“嵇叔夜”来杀尽宋江们,也就昏庸得可以。虽说因为痛恨流寇的缘故,但他是究竟近于官绅的,他到底想不到小百姓的对于流寇,只痛恨着一半:不在于“寇”,而在于“流”。 百姓固然怕流寇,也很怕“流官”。记得民元革命以后,我在故乡,不知怎地县知事常常掉换了。每一掉换,农民们便愁苦着相告道:“怎么好呢?又换了一只空肚鸭来了!”他们虽然至今不知道“欲壑难填”的古训,却很明白“成则为王,败则为贼”的成语,贼者,流着之王,王者,不流之贼也,要说得简单一点,那就是“坐寇”。中国百姓一向自称“蚁民”,现在为便于譬喻起见,姑升为牛罢,铁骑一过,茹毛饮血,蹄骨狼藉,倘可避免,他们自然是总想避免的,但如果肯放任他们自啮野草,苟延残喘,挤出乳来将这些“坐寇”喂得饱饱的,后来能够比较的不复狼吞虎咽,则他们就以为如天之福。所区别的只在“流”与“坐”,却并不在“寇”与“王”。试翻明末的野史,就知道北京民心的不安,在李自成入京的时候,是不及他出京之际的利害的。〔6〕宋江据有山寨,虽打家劫舍,而劫富济贫,金圣叹却道应该在童贯高俅辈的爪牙之前,一个个俯首受缚,他们想不懂。所以《水浒传》纵然成了断尾巴蜻蜓,乡下人却还要看《武松独手擒方腊》〔7〕这些戏。 不过这还是先前的事,现在似乎又有了新的经验了。听说四川有一只民谣,大略是“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的意思。汽车飞艇〔8〕,价值既远过于大轿马车,租界和外国银行,也是海通以来新添的物事,不但剃尽毛发,就是刮尽筋肉,也永远填不满的。正无怪小百姓将“坐寇”之可怕,放在“流寇”之上了。 事实既然教给了这些,仅存的路,就当然使他们想到了自己的力量。 五月三十一日。 BB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一日上海《文学》第一卷第一号。 〔2〕金圣叹(1608—1661)名人瑞,原姓张,名采,吴县(今属江苏)人,明末清初文人。曾批改《西厢记》、《水浒传》等。据清代王应奎《柳南随笔》载:清顺治十八年(1661),“大行皇帝(按指顺治)遗诏至苏,巡抚以下,大临府治。诸生从而讦吴县令不法事,巡抚朱国治方翱令,于是诸生被系者五人。翌日诸生群哭于文庙,复逮系至十三人,俱劾大不敬,而圣叹与焉。当是时,海寇入犯江南,衣冠陷贼者,坐反叛,兴大狱。廷议遣大臣即讯并治诸生,及狱具,圣叹与十七人俱傅会逆案坐斩,家产箱没入官。闻圣叹将死,大叹诧曰:‘断头,至痛也。籍家,至惨也。而圣叹以不意得之,大奇!’于是一笑受刑,其妻子亦遣戍边塞云。” 〔3〕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湖广公安(今属湖北)人,明代文学家。他在《觞政》等文中肯定了小说、戏曲、民歌的地位,在《狂言》里的《读书》诗中,把《离骚》、《庄子》、《西厢》、《水浒》和《焚书》并列。金圣叹也曾以《离骚》为第一才子书,《南华经》(《庄子》)为第二才子书,《史记》为第三才子书,《杜诗》为第四才子书,《水浒》为第五才子书,《西厢记》为第六才子书。〔4〕《西厢》全名《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杂剧,元代王实甫作。金圣叹在批注《西厢》时,曾参校徐文长、徐士范、王伯良等较早的刻本,作了一些有根据的改动,但有些却是主观妄改的,如将篇末“谢当今盛明唐圣主”改为“谢当今垂帘双圣主”,则更是为了奉承清顺治皇帝及其母后而乱改的。 〔5〕截去《水浒》的后小半明中叶以后,《水浒传》有百回和一百二十回多种版本流行。明崇祯十四年(1641)左右,金圣叹把《水浒》七十一回以后的章节全部删去,另外伪造了一个“惊噩梦”的结局(卢俊义梦见知州“嵇叔夜”击溃了梁山队伍,并杀绝起义者一百零八人),又把第一回改为楔子,成为七十回本。〔6〕李自成(1606—1645)陕西米脂人,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崇祯二年(1629)起义,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攻入北京,推翻明王朝。后明将吴三桂勾引清兵入关,李兵败退出北京。据清初彭孙贻《平寇志》等野史记载,李自成初进北京时,“贴安民榜云:‘大帅临城,秋毫无犯,敢有擅掠民财者,凌迟处死。’……民间大喜,安堵如故。”后来李自成退出北京时,“宫中火作,百姓知‘贼’走,必肆屠僇,#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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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月十八日,晴。出稽山门可六七里,至于禹祠〔2〕。老藓缘墙,败槁布地,二三农人坐阶石上。折而右,为会稽山足。行里许,转左,达一小山。山不甚高,松杉骈立,朿〔3〕木棘衣。更上则朿木亦渐少,仅见卉草,皆常品,获得二种。及巅,乃见绝壁起于足下,不可以进,伏瞰之,满被古苔,蒙茸如裘,中杂小华,五六成簇者可数十,积广约一丈。掇其近者,皆一叶一华,叶碧而华紫,世称一叶兰;名叶以数,名华以类也。微雨忽集,有樵人来,切问何作,庄语不能解,乃给之曰:“求药。”更问:“何用?”曰:“可以长生。”“长生乌可以药得?”曰:“此吾之所以求耳。”遂同循山腰横径以降,凡山之纵径,升易而降难,刚其腰必生横径,人不期而用之,介然成路,不荒秽焉。 二 八月十七日晨,以舟趣新步〔4〕,昙而雨,亭午乃至,距东门可四十里也。泊沥海关前,关与沥海所隔江相对,离堤不一二十武〔5〕,海在望中。沿堤有木,其叶如桑,其华五出,筒状而薄赤,有微香,碎之则臭,殆海州常山〔6〕类欤?水滨有小蟹,大如榆荚。有小鱼,前鳍如足,恃以跃,海人谓之跳鱼。过午一时,潮乃自远海来,白作一线。已而益近,群舟动荡。倏及目前,高可四尺,中央如雪,近岸者挟泥而黄。有翁喟然曰:“黑哉潮头!”言已四顾。盖越俗以为观涛而见黑者有咎。然涛必挟泥,泥必不白,翁盖诅观者耳。观者得咎,于翁无利,而翁竟诅之矣。潮过雨霁,游步近郊,爰见芦荡中杂野菰,方作紫色华,?得数本,芦叶伤肤,颇不易致。又得其大者一,欲移植之,然野菰托生芦根,一旦返土壤,不能自为养;必弗活矣。 EE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二年二月绍兴《越社丛刊》第一辑,借署“会稽周建人乔峰”。原无标点。 辛亥,一九一一年。当时鲁迅在绍兴府中学堂任教,经常利用课余时间采集植物标本。 〔2〕禹祠夏禹的祠庙,在绍兴东南会稽山下。〔3〕朿刺的古字。 〔4〕新步地名,在绍兴东北镜塘殿附近。 〔5〕武我国古代一种计算距离的单位,一般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 〔6〕海州常山马鞭草科的一种药用植物,通称“臭梧桐”。海州,即今江苏连云港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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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根剥丧,神气旁皇,华国将自槁于子孙之攻伐,而举天下无违言,寂漠为政,天地闭矣。狂蛊中于人心,妄行者日昌炽,进毒操刀,若惟恐宗邦之不蚤崩裂,而举天下无违言,寂漠为政,天地闭矣。吾未绝大冀于方来,则思聆知者之心声而相观其内曜。内曜者,破*'暗者也;心声者,离伪诈者也。人群有是,乃如雷霆发于孟春,而百卉为之萌动,曙色东作,深夜逝矣。惟此亦不大众之祈,而属望止一二士,立之为极,俾众瞻观,则人亦庶乎免沦没;望虽小陋,顾亦留独弦于槁梧〔2〕,仰孤星于秋昊也。使其无是,斯增欷尔。夫外缘来会,惟须弥〔3〕泰岳或不为之摇,此他有情,不能无应。然而厉风过窍,骄阳薄河,受其力者,则咸起损益变易,物性然也。至于有生,应乃愈著,阳气方动,元驹贲焉〔4〕,杪秋之至,鸣虫默焉,习飞蠕动〔5〕,无不以外缘而异其情状者,则以生理然也。若夫人类,首出群伦,其遇外缘而生感动拒受者,虽如他生,然又有其特异;神畅于春,心凝于夏,志沉于萧索,虑肃于伏藏〔6〕。情若迁于时矣,顾时则有所迕拒,天时人事,胥无足易其心,诚于中而有言;反其心者,虽天下皆唱而不与之和。其言也,以充实而不可自已故也,以光曜之发于心故也,以波涛之作于脑故也。是故其声出而天下昭苏,力或伟于天物,震人间世,使之瞿然。瞿然者,向上之权舆〔7〕已。盖惟声发自心,朕归于我,而人始自有己;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若其靡然合趣,万喙同鸣,鸣又不揆诸心,仅从人而发若机栝;林籁也,鸟声也,恶浊扰攘,不若此也,此其增悲,盖视寂漠且愈甚矣。而今之中国,则正一寂漠境哉。乃者诸夏丧乱,外寇乘之,兵燹之下,民救死不给,美人墨面,硕士则赴清?之渊;旧念犹存否于后人之胸,虽不可度,顾相观外象,则疲苶卷挛,蛰伏而无动者,固已久矣。洎夫今兹,大势复变,殊异之思,*'诡之物,渐渐入中国,志士多危心〔8〕,亦相率赴欧墨,欲采掇其文化,而纳之宗邦。凡所浴颢气则新绝,凡所遇思潮则新绝,顾环流其营卫〔9〕者,则依然炎黄之血也。荣华在中,厄于肃杀,婴以外物,勃焉怒生。于是苏古掇新,精神闿彻,自既大自我于无意,又复时返顾其旧乡,披厥心而成声,殷若雷霆之起物。梦者自梦,觉者是之,则中国之人,庶赖此数硕士而不殄灭,国人之存者一,中国斯半〔10〕生于是已。虽然,日月逝矣,而寂漠犹未央也。上下求索,阒其无人,不自发中,不见应外,颛蒙〔11〕默止,若存若亡,意者往之见戕贼者深,因将长槁枯而不复菀与,此则可为坠心陨涕者也。顾吾亦知难者则有辞矣。殆谓十余年来,受侮既甚,人士因之渐渐出梦寐,知云何为国,云何为人,急公好义之心萌,独立自存之志固,言议波涌,为作日多。外人之来游者,莫不愕然惊中国维新之捷,内地士夫,则出接异域之文物,效其好尚语言,峨冠短服而步乎大衢,与西人一握为笑,无逊色也。其居内而沐新思潮者,亦胥争提国人之耳,厉声而呼,示以生存二十世纪之国民,当作何状;而聆之者则蔑弗首肯,尽力任事惟恐后,且又日鼓舞之以报章,间协助之以书籍,中之文词,虽诘诎聱牙,难于尽晓,顾究亦输入文明之利器也。倘其革新武备,振起工商,则国之富强,计日可待。豫备时代者今之世,事物胥变易矣,苟起陈死人于垅中而示以状,且将唇惊乎今之论议经营,无不胜于前古,而自憾其身之蚤殒矣,胡寂漠之云云也。若如是,则今之中国,其正一扰攘世哉!世之言何言,人之事何事乎。心声也,内曜也,不可见也。时势既迁,活身之术随变,人虑冻馁,则竞趋于异途,掣维新之衣,用蔽其自私之体,为匠者乃颂斧斤,而谓国弱于农人之有耒耜,事猎者则扬剑铳,而曰民困于渔父之宝网罟;倘其游行欧土,偏学制女子束腰道具之术以归,则再拜贞虫〔12〕而谓之文明,且昌言不纤腰者为野蛮矣。顾使诚匠人诚猎师诚制束腰道具者,斯犹善也,试按其实,乃并方术且非所喻,灵府荒秽,徒炫耀耳食以罔当时。故纵唱者万千,和者亿兆,亦绝不足破人界之荒凉;而鸩毒日投,适益以速中国之隳败,则其增悲,不较寂漠且愈甚与。故今之所贵所望,在有不和众嚣,独具我见之士,洞瞩幽隐,评阝少马文明,弗与妄惑者同其是非,惟向所信是诣,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毁之而不加沮,有从者则任其来,假其投以笑亻马〔13〕,使之孤立于世,亦无慑也。则庶几烛幽暗以天光,发国人之内曜,人各有己,不随风波,而中国亦以立。今者古国胜民〔14〕,素为吾志士所鄙夷不屑道者,则咸入自觉之境矣。披心而*劊?渖?衙鳎??穹⒀铮?ゲ*为强暴之力谲诈之术之所克制,而中国独何依然寂漠而无声也?岂其道茀不可行,故硕士艰于出世;抑以众*'盈于人耳,莫能闻渊深之心声,则宁缄口而无言耶。嗟夫,观史实之所垂,吾则知先路前驱,而为之辟启廓清者,固必先有其健者矣。顾浊流茫洋,并健者亦以沦没,月无月无华土,凄如荒原,黄神啸吟,种性放失,心声内曜,两不可期已。虽然,事多失于自臧,而一苇之投,望则大于俟他士之造巨筏,吾未绝大冀于方来,则斯论之所由作也。 聚今人之所张主,理而察之,假名之曰类,则其为类之大较二:一曰汝其为国#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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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读者先生: 《北新》〔2〕第三卷第二号的插图,还是《美术史潮论》上的插图,那“罗兰珊〔3〕:《女》”及“莱什〔4〕:《朝餐》”,画和题目互错了,请自行改正,或心照。 顺便还要附告几位先生们:著作“落伍”,翻译错误,是我的责任。其余如书籍缺页,定刊物后改换地址,邮购刊物回件和原单不符,某某殊为可恶之类,我都管不着的,希径与书店直接交涉为感。 一月二十八日,鲁迅。 EE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二月十六日《北新》半月刊第三卷第四号。 〔2〕《北新》综合性杂志,北新书局出版。一九二六年七月创刊于上海。初为周刊,孙福熙主编;一九二七年十一月第二卷第一号起改为半月刊,潘梓年等主编。一九三○年十二月出至第四卷第二十四期停刊。 〔3〕罗兰珊(M.Laurencin,1885—?)十九世纪法国画家。〔4〕莱什(F.Leger,1881—1955)法国画家。
去年夏,日本辛岛骁〔2〕君从东京来,访我于北京寓斋,示以涉及中国小说之目录两种:一为《内阁文库书目》〔3〕,录内阁现存书;一为《舶载书目》〔4〕数则,彼国进口之书帐也,云始元禄十二年(一六九九)或其前年而迄于宝历〔5〕四年(一七五四),现存三十本。时我方将走厦门避仇,卒卒鲜暇,乃托景宋〔6〕君钞其前者之传奇演义类,置之行箧。不久复遭排摈,自闽走粤,汔无小休,况乃披览。而今复将北逭,整装睹之,蠹食已多,怅然兴叹。窃念录中之刊印时代及作者名字,此土新本,概已删落,则此虽止简目,当亦为留心小说史者所乐闻也,因借《语丝》,以传同好。惜辛岛君远隔海天,未及征其同意,遂成专擅,因以为歉耳。别有清钱曾所藏小说目二段,昔从《也是园书目》〔7〕钞出,以其可知清初收藏家所珍庋者是何等书,并缀于末。一九二七年七月三十日之夜,鲁迅于广州东堤寓楼〔8〕记。 甲内阁文库图书第二部汉书目录子第十类,小说。 一杂事(未钞) 二传奇演义,杂记 《历代神仙通鉴》(二十二卷,目一卷。明阳宣史撰。清版。二十四本。) 《盘古唐虞传》(明钟惺。清版。二本。) 《有夏志传》(明钟惺编。清版。四本。) 《有夏志传》(同上。清版。八本。) 《列国志传》(明陈继儒校。明版。一二本。) 《英雄谱》(一名《三国水浒全传》。二十卷,目一卷,图像一卷。明熊飞编。明版。一二本。) 《水浒全书》(百二十回。明李贽评。明版。三二本。) 《忠义水浒传》(百回。明李贽批评。明版。二十本。)《水浒传》(七十回;二十卷。王望如评论。清版。二十本。)《水浒传》(七十回;七十五卷,首一卷。清金圣叹批注。雍正十二年刊。二四本。) 《水浒传》(同上。伊达邦成等校。明治十六年刊。一二本。)《水浒后传》(四十回;十卷,首一卷。清蔡?评定。清版。五本。) 《水浒后传》(同上。清版。十本。) 《水浒志传评林》(二十五卷。第一至七卷缺。明版。六本。) 《南北两宋志传》(二十卷。明陈继儒。明版。十本。)《绣像金枪全传》(五十回,十卷。第四十六回以下缺。清废闲主人校。道光三年刊。八本。) 《皇明英武传》(八卷。万历十九年刊。四本。)《皇明英烈传》(明版。六本。) 《皇明中兴圣烈传》(五卷。明乐舜日。明版。二本。)《全像二十四尊罗汉传》(六卷。明朱星祚编。万历三十二年刊。二本。) 《平妖传》(四十回。宋罗贯中。明龙子犹补。明版。八本。)《平妖传》(四十回。明张无咎校。明版。六本。)《平虏传》(吟啸主人。明版。二本。) 《承运传》(四卷。明版。二本。) 《八仙传》(明吴元泰。明版。二本。) 《金云翘传》(二十回,四卷。青心才人。清版。二本。) 《钟馗全传》(四卷。安正堂补正。明版。一本。)《飞龙全传》(六十回。清吴璇删订。嘉庆二年刊。一六本。)《绣像飞跎全传》(三十二回,四卷。嘉庆二十二年刊。二本。)《再生缘全传》(二十卷。清香叶阁主人校。道光二年刊。三二本。) 《金石缘全传》(二十四回。清版。六本。) 《玉茗堂传奇》(四种,八卷。明汤显祖。明版。八本。) 《玉茗堂传奇》(同上。明沈际飞点次。明版。八本。) 《五种传奇再团圆》(五卷。步月主人。清版。二本。)《两汉演义传》(十八卷,首一卷。明袁宏道评。明版。一六本。) 《三国志演义》(十二卷。宋罗贯中。万历十九年刊。一二本。) 《三国志演义》(二十卷。万历三十三年刊。八本。)《三国志演义》(二十卷。明杨春元校。万历三十八年刊。五本。) 《后七国乐田演义》(二十回。烟水散人。乾隆四十五年刊。二本。) 《唐书演义》(八卷。明熊钟谷。嘉靖三十二年刊。四本。)《唐书演义》(明徐渭批评。明版。八本。) 《残唐五代史演义传》(六十回,二卷。宋罗本。明汤显祖批评。清版。四本。) 《反唐演义全传》(姑苏如莲居士编。清版。十本。)《两宋志传通俗演义》(二十卷。明陈尺蠖斋评释。明版。十本。) 《封神演义》(百回,二十卷。明许仲琳编。明版。二十本。) 《人物演义》(四十卷,首一卷。明版。一六本。) 《孙庞斗志演义》(二十卷。吴门啸客。明版。四本。)《孙庞斗志演义》(同上。明版。三本。) 《孙庞演义》(四卷。澹园主人编。清版。二本。)《武穆演义》(八卷。明熊大本编。《后集》三卷,明李春芳编。嘉靖三十一年刊。十本。) 《宋武穆王演义》(十卷。明熊大本编。明版。五本。)《岳王传演义》(明金应鳌编。明版。八#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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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语丝》四卷十七期复Y君的信〔2〕里,有句说:“……问罪在先,而搜集罪状(普通是十条)在后也。”之Parenthesis〔3〕里的“普通是十条”,究竟“十条”是些甚么?——是先生拟的吗,或是所谓法律中者?就请在《语丝》的空白处解释给我听听。(下略) 晓真上。六月廿五日。 记者先生: 第四卷廿七期刊出的我诗内中有一个过于神秘的错,请更正一下。第四二页第二行“我们还是及时相爱”,手民却排成“我们还是反对相爱”了,实在比×××的诗还要神秘!(下略) 康嗣群于上海。七,十二。 EE 〔1〕这两件复信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八年七月三十日《语丝》周刊第四卷第三十一期“信件摘要”栏,分别列于两封来信之后。晓真,未详。康嗣群(1910—1969),陕西城固人。当时是复旦大学学生,青年作者。他在《语丝》第四卷第二十七期发表的诗的题目是《我们还是及时相爱吧》。 〔2〕复Y君的信参看《三闲集·通信》。 〔3〕Parenthesis英语: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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