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中国小说史略二十八篇其第一至第十五篇以去年十月中印讫已而于朱彝尊〔1〕明诗综卷八十知雁宕山樵陈忱字遐心胡适为后水浒传序〔2〕考得其事尤众于谢无量平民文学之两大文豪〔3〕第一编知说唐传旧本题庐陵罗本撰粉妆楼相传亦罗贯中作惜得见在后不及增修其第十六篇以下草稿则久置案头时有更定然识力俭隘观览又不周洽不特于明清小说阙略尚多即近时作者如魏子安韩子云辈之名亦缘他事相牵未遑博访况小说初刻多有序跋可借知成书年代及其撰人而旧本希觏仅获新书贾人草率于本文之外大率刊落用以编录亦复依据寡薄时虑讹谬惟更历岁月或能小小妥帖耳而时会交迫当复印行乃任其不备辄付排印顾畴昔所怀将以助听者之聆察释写生之烦劳之志愿则于是乎毕矣一千九百二十四年三月三日校竟记〔4〕 ※ ※ ※ 〔1〕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清秀水(今浙江嘉兴)人。所撰《明诗综》,一百卷,卷八十辑录陈忱诗一首,称“忱字遐心,乌程人”。 〔2〕《后水浒传序》即《水浒续集两种序》,见《胡适文存》二集卷四。 〔3〕谢无量(1884—1964),名蒙,四川梓潼人,曾任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撰有《中国大文学史》、《中国妇女文学史》等。《平民文学之两大文豪》,后改名《罗贯中与马致远》。 〔4〕本文原无标点,为便于读者,试加标点如下。 右《中国小说史略》二十八篇,其第一至第十五篇以去年十月中印讫。已而于朱彝尊《明诗综》卷八十知雁宕山樵陈忱字遐心,胡适为《后水浒传序》考得其事尤众;于谢无量《平民文学之两大文豪》第一编知《说唐传》旧本题庐陵罗本撰,《粉妆楼》相传亦罗贯中作,惜得见在后,不及增修。其第十六篇以下草稿,则久置案头,时有更定,然识力俭隘,观览又不周洽,不特于明清小说阙略尚多,即近时作者如魏子安、韩子云辈之名,亦缘他事相牵,未遑博访。况小说初刻,多有序跋,可借知成书年代及其撰人,而旧本希觏,仅获新书,贾人草率,于本文之外,大率刊落;用以编录,亦复依据寡薄,时虑讹谬,惟更历岁月,或能小小妥帖耳。而时会交迫,当复印行,乃任其不备,辄付排印。顾畴昔所怀将以助听者之聆察、释写生之烦劳之志愿,则于是乎毕矣。一千九百二十四年三月三日校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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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没有声音,——小东西怎了?” 红鼻子老拱手里擎了一碗黄酒,说着,向间壁努一努嘴。蓝皮阿五便放下酒碗,在他脊梁上用死劲的打了一掌,含含糊糊嚷道: “你……你你又在想心思……。” 原来鲁镇是僻静地方,还有些古风:不上一更,大家便都关门睡觉。深更半夜没有睡的只有两家:一家是咸亨酒店,几个酒肉朋友围着柜台,吃喝得正高兴;一家便是间壁的单四嫂子,他自从前年守了寡,便须专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纺出绵纱来,养活他自己和他三岁的儿子,所以睡的也迟。 这几天,确凿没有纺纱的声音了。但夜深没有睡的既然只有两家,这单四嫂子家有声音,便自然只有老拱们听到,没有声音,也只有老拱们听到。 老拱挨了打,仿佛很舒服似的喝了一大口酒,呜呜的唱起小曲来。 这时候,单四嫂子正抱着他的宝儿,坐在床沿上,纺车静静的立在地上。黑沉沉的灯光,照着宝儿的脸,绯红里带一点青。单四嫂子心里计算:神签也求过了,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要是还不见效,怎么好?——那只有去诊何小仙了。但宝儿也许是日轻夜重,到了明天,太阳一出,热也会退,气喘也会平的:这实在是病人常有的事。 单四嫂子是一个粗笨女人,不明白这“但”字的可怕:许多坏事固然幸亏有了他才变好,许多好事却也因为有了他都弄糟。夏天夜短,老拱们呜呜的唱完了不多时,东方已经发白;不一会,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 单四嫂子等候天明,却不像别人这样容易,觉得非常之慢,宝儿的一呼吸,几乎长过一年。现在居然明亮了;天的明亮,压倒了灯光,——看见宝儿的鼻翼,已经一放一收的扇动。 单四嫂子知道不妙,暗暗叫一声“阿呀!”心里计算:怎么好?只有去诊何小仙这一条路了。他虽然是粗笨女人,心里却有决断,便站起身,从木柜子里掏出每天节省下来的十三个小银元和一百八十铜钱,都装在衣袋里,锁上门,抱着宝儿直向何家奔过去。 天气还早,何家已经坐着四个病人了。他摸出四角银元,买了号签,第五个轮到宝儿。何小仙伸开两个指头按脉,指甲足有四寸多长,单四嫂子暗地纳罕,心里计算:宝儿该有活命了。但总免不了着急,忍不住要问,便局局促促的说: “先生,——我家的宝儿什么病呀?” “他中焦塞着⑵。” “不妨事么?他……” “先去吃两帖。” “他喘不过气来,鼻翅子都扇着呢。” “这是火克金⑶……” 何小仙说了半句话,便闭上眼睛;单四嫂子也不好意思再问。在何小仙对面坐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此时已经开好一张药方,指着纸角上的几个字说道: “这第一味保婴活命丸,须是贾家济世老店才有!” 单四嫂子接过药方,一面走,一面想。他虽是粗笨女人,却知道何家与济世老店与自己的家,正是一个三角点;自然是买了药回去便宜了。于是又径向济世老店奔过去。店伙也翘了长指甲慢慢的看方,慢慢的包药。单四嫂子抱了宝儿等着;宝儿忽然擎起小手来,用力拔他散乱着的一绺头发,这是从来没有的举动,单四嫂子怕得发怔。 太阳早出了。单四嫂子抱了孩子,带着药包,越走觉得越重;孩子又不住的挣扎,路也觉得越长。没奈何坐在路旁一家公馆的门槛上,休息了一会,衣服渐渐的冰着肌肤,才知道自己出了一身汗;宝儿却仿佛睡着了。他再起来慢慢地走,仍然支撑不得,耳朵边忽然听得人说: “单四嫂子,我替你抱勃罗!”似乎是蓝皮阿五的声音。 他抬头看时,正是蓝皮阿五,睡眼朦胧的跟着他走。 单四嫂子在这时候,虽然很希望降下一员天将,助他一臂之力,却不愿是阿五。但阿五有些侠气,无论如何,总是偏要帮忙,所以推让了一会,终于得了许可了。他便伸开臂膊,从单四嫂子的乳房和孩子之间,直伸下去,抱去了孩子。单四嫂子便觉乳房上发了一条热,刹时间直热到脸上和耳根。 他们两人离开了二尺五寸多地,一同走着。阿五说些话,单四嫂子却大半没有答。走了不多时候,阿五又将孩子还给他,说是昨天与朋友约定的吃饭时候到了;单四嫂子便接了孩子。幸而不远便是家,早看见对门的王九妈在街边坐着,远远地说话: “单四嫂子,孩子怎了?——看过先生了么?” “看是看了。——王九妈,你有年纪,见的多,不如请你老法眼⑷看一看,怎样……” “唔……” “怎样……?” “唔……”王九妈端详了一番,把头点了两点,摇了两摇。 宝儿吃下药,已经是午后了。单四嫂子留心看他神情,似乎仿佛平稳了不少;到得下午,忽然睁开眼叫一声“妈!”又仍然合上眼,像是睡去了。他睡了一刻,额上鼻尖都沁出一粒一粒的汗珠,单四嫂子轻轻一摸,胶水般粘着手;慌忙去摸胸口,便禁不住呜咽起来。 宝儿的呼吸从平稳到没有,单四嫂子的声音也就从呜咽变成号啕。这时聚集了几堆人:门内是王九妈蓝皮阿五之类,门外是咸亨的掌柜和红鼻老拱之类。王九妈便发命令,烧了一串纸钱;又将两条板凳和五件衣服作抵,替单四嫂子借了两块洋钱,给#p#副标题#e#上海注册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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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昔原始之民,其居群中,盖惟以姿态声音,自达其情意而已。声音繁变,濅成言辞,言辞谐美,乃兆歌咏。时属草昧,庶民朴淳,心志郁于内,则任情而歌呼,天地变于外,则祗畏以颂祝,踊跃吟叹,时越侪辈,为众所赏,默识不忘,口耳相传,或逮后世。复有巫觋,职在通神,盛为歌舞,以祈灵贶,而赞颂之在人群,其用乃愈益广大。试察今之蛮民,虽状极狉獉,未有衣服宫室文字,而颂神抒情之什,降灵召鬼之人,大抵有焉。吕不韦云,“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1〕(《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郑玄则谓“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诗谱序》)〔2〕虽荒古无文,并难征信,而证以今日之野人,揆之人间之心理,固当以吕氏所言,为较近于事理者矣。 然而言者,犹风波也,激荡既已,余踪杳然,独恃口耳之传,殊不足以行远或垂后。诗人感物,发为歌吟,吟已感漓,其事随讫。倘将记言行,存事功,则专凭言语,大惧遗忘,故古者尝结绳而治,而后之圣人易之以书契。结绳之法,今不能知;书契者,相传“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易》《下系辞》)“神农氏复重之为六十四爻。”〔3〕(司马贞《补史记》)颇似为文字所由始。其文今具存于《易》〔4〕),积画成象,短长错综,变易有穷,与后之文字不相系属。故许慎复以为“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说文解字序》)。 要之文字成就,所当绵历岁时,且由众手,全群共喻,乃得流行,谁为作者,殊难确指,归功一圣,亦凭臆之说也。 许慎〔5〕云,“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可见,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说文解字序》)指事象形会意为形体之事,形声假借为声音之事,转注者,训诂之事也。虞夏书契,今不可见,岣嵝禹书〔6〕,伪造不足论,商周以来,则刻于骨甲金石者多有,下及秦汉,文字弥繁,而摄以六事,大抵弭合。意者文字初作,首必象形,触目会心,不待授受,渐而演进,则会意指事之类兴焉。今之文字,形声转多,而察其缔构,什九以形象为本柢,诵习一字,当识形音义三:口诵耳闻其音,目察其形,心通其义,三识并用,一字之功乃全。其在文章,则写山曰崚嶒嵯峨,状水曰汪洋澎湃,蔽芾葱茏,恍逢丰木,鳟鲂鳗鲤,如见多鱼。故其所函,遂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 连属文字,亦谓之文。而其兴盛,盖亦由巫史乎。巫以记神事,更进,则史以记人事也,然尚以上告于天;翻今之《易》与《书》,间能得其仿佛。至于上古实状,则荒漠不可考,君长之名,且难审知,世以天皇地皇人皇为三皇〔7〕者,列三才开始之序,继以有巢燧人〔8〕伏羲神农者,明人群进化之程,殆皆后人所命,非真号矣。降及轩辕,遂多传说,逮于虞夏,乃有箸于简策之文传于今。 巫史非诗人,其职虽止于传事,然厥初亦凭口耳,虑有愆误,则练句协音,以便记诵。文字既作,固无愆误之虞矣,而简策繁重,书削为劳,故复当俭约其文,以省物力,或因旧习,仍作韵言。今所传有黄帝《道言》〔9〕见《吕氏春秋》),《金人铭》〔10〕(《说苑》),颛顼《丹书》〔11〕(《大戴礼记》),帝喾《政语》〔12〕(《贾谊新书》),虽并出秦汉人书,不足凭信,而大抵协其音,偶其词,使读者易于上口,则殆犹古之道也。 由前言更推度之,则初始之文,殆本与语言稍异,当有藻韵,以便传诵,“直言曰言,论难曰语”〔13〕,区以别矣。然汉时已并称凡等于竹帛者为文章(《汉书》《艺文志》);后或更拓其封域,举一切可以图写,接于目睛者皆属之。梁之刘勰〔14〕,至谓“人文之元,肇自太极”(《文心雕龙》《原道》),三才所显,并由道妙,“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故凡虎斑霞绮,林籁泉韵,俱为文章。其说汗漫,不可审理。稍隘之义,则《易》有曰,“物相杂,故曰文。”〔15〕《说文解字》曰,“文,错画也。”可知凡所谓文,必相错综,错而不乱,亦近丽尔之象。至刘熙〔16〕云“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会集众字以成辞义,如文绣然也”(《释名》)。则确然以文章之事,当具辞义,且有华饰,如文绣矣。《说文》又有彣字,云: “也”;“北,彣彰也”〔17〕。盖即此义。然后来不用,但书文章,今通称文学。 刘勰虽道也。傍及万品,动植皆文。……”而晋宋以来,文笔之辨又甚峻。其《总术篇》即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笔。 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萧绎〔18〕所诠,尤为昭晰,曰#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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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局一向无公可办,几个办事员在办公室里照例的谈家务。秦益堂捧着水烟筒咳得喘不过气来,大家也只得住口。久之,他抬起紫涨着的脸来了,还是气喘吁吁的,说: “到昨天,他们又打起架来了,从堂屋一直打到门口。我怎么喝也喝不住。”他生着几根花白胡子的嘴唇还抖着。“老三说,老五折在公债票上的钱是不能开公账的,应该自己赔出来……。” “你看,还是为钱,”张沛君就慷慨地从破的躺椅上站起来,两眼在深眼眶里慈爱地闪烁。“我真不解自家的弟兄何必这样斤斤计较,岂不是横竖都一样?……” “像你们的弟兄,那里有呢。”益堂说。 “我们就是不计较,彼此都一样。我们就将钱财两字不放在心上。这么一来,什么事也没有了。有谁家闹着要分的,我总是将我们的情形告诉他,劝他们不要计较。益翁也只要对令郎开导开导……。” “那--里……。”益堂摇头说。 “这大概也怕不成。”汪月生说,于是恭敬地看着沛君的眼,“像你们的弟兄,实在是少有的;我没有遇见过。你们简直是谁也没有一点自私自利的心思,这就不容易……。” “他们一直从堂屋打到大门口……。”益堂说。 “令弟仍然是忙?……”月生问。 “还是一礼拜十八点钟功课,外加九十三本作文,简直忙不过来。这几天可是请假了,身热,大概是受了一点寒……。” “我看这倒该小心些,”月生郑重地说。“今天的报上就说,现在时症流行……。” “什么时症呢?”沛君吃惊了,赶忙地问。 “那我可说不清了。记得是什么热罢。” 沛君迈开步就奔向阅报室去。 “真是少有的,”月生目送他飞奔出去之后,向着秦益堂赞叹着。“他们两个人就像一个人。要是所有的弟兄都这样,家里那里还会闹乱子。我就学不来……。” “说是折在公债票上的钱不能开公账……。”益堂将纸煤子插在纸煤管子里,恨恨地说。 办公室中暂时的寂静,不久就被沛君的步声和叫听差的声音震破了。他仿佛已经有什么大难临头似的,说话有些口吃了,声音也发着抖。他叫听差打电话给普悌思普大夫,请他即刻到同兴公寓张沛君那里去看病。 月生便知道他很着急,因为向来知道他虽然相信西医,而进款不多,平时也节省,现在却请的是这里第一个有名而价贵的医生。于是迎了出去,只见他脸色青青的站在外面听听差打电话。 “怎么了?” “报上说……说流行的是猩……猩红热。我我午后来局的时,靖甫就是满脸通红……。已经出门了么?请……请他们打电话找,请他即刻来,同兴公寓,同兴公寓……。” 他听听差打完电话,便奔进办公室,取了帽子。汪月生也代为着急,跟了进去。 “局长来时,请给我请假,说家里有病人,看医生……。”他胡乱点着头,说。 “你去就是。局长也未必来。”月生说。 但是他似乎没有听到,已经奔出去了。 他到路上,已不再较量车价如平时一般,一看见一个稍微壮大,似乎能走的车夫,问过价钱,便一脚跨上车去,道,“好。只要给我快走!” 公寓却如平时一般,很平安,寂静;一个小伙计仍旧坐在门外拉胡琴。他走进他兄弟的卧室,觉得心跳得更利害,因为他脸上似乎见得更通红了,而且发喘。他伸手去一摸他的头,又热得炙手。 “不知道是什么病?不要紧罢?”靖甫问,眼里发出忧疑的光,显系他自己也觉得不寻常了。 “不要紧的,……伤风罢了。”他支梧着回答说。 他平时是专爱破除迷信的,但此时却觉得靖甫的样子和说话都有些不祥,仿佛病人自己就有了什么豫感。这思想更使他不安,立即走出,轻轻地叫了伙计,使他打电话去问医院:可曾找到了普大夫? “就是啦,就是啦。还没有找到。”伙计在电话口边说。 沛君不但坐不稳,这时连立也不稳了;但他在焦急中,却忽而碰着了一条生路:也许并不是猩红热。然而普大夫没有找到,……同寓的白问山虽然是中医,或者于病名倒还能断定的,但是他曾经对他说过好几回攻击中医的话:况且追请普大夫的电话,他也许已经听到了……。 然而他终于去请白问山。 白问山却毫不介意,立刻戴起玳瑁边墨晶眼镜,同到靖甫的房里来。他诊过脉,在脸上端详一回,又翻开衣服看了胸部,便从从容容地告辞。沛君跟在后面,一直到他的房里。 他请沛君坐下,却是不开口。 “问山兄,舍弟究竟是……?”他忍不住发问了。 “红斑痧。你看他已经‘见点’了。” “那么,不是猩红热?”沛君有些高兴起来。 “他们西医叫猩红热,我们中医叫红斑痧。” 这立刻使他手脚觉得发冷。 “可以医么?”他愁苦地问。 “可以。不过这也要看你们府上的家运。” 他已经胡涂得连自己也不知道怎样竟请白问山开了药方,从他房里走出;但当经过电话机旁的时候,却又记起普大夫来了。他仍然去问医院,答说已经找到了,可是很忙,怕去得晚,须待明天早晨也说不定的。然而他还#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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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1〕,文莫若司马迁〔2〕,而一则寥寂,一则被刑。盖雄于文者,常桀骜不欲迎雄主之意,故遇合常不及凡文人。 司马相如字长卿,蜀郡成都人。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既学,慕蔺相如〔3〕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訾为郎,〔4〕事景帝。帝不好辞赋,时梁孝王来朝,游说之士邹阳枚乘严忌等皆从,相如见而悦之,因病免,游梁,与诸侯游士居,数岁,作《子虚赋》。武帝立,读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帝〔5〕,因言是其邑人司马相如作,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请为天子游猎之赋。帝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亡是公”者,亡是人也,欲明天子之义。故虚借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讽谏。其文具存《史记》及《汉书》本传中;《文选》则以后半为《上林赋》,或召问后之所续欤? 相如既奏赋,武帝大悦,以为郎;数岁,作《喻巴蜀檄》〔6〕,旋拜中郎将,赴蜀,通西南夷,以蜀父老多言此事无益,大臣亦以为然,乃作《难蜀父老》文。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遂失官,岁余,复召为郎。然常闲居,不慕官爵,亦往往托辞讽谏,于游猎信谗之事,皆有微辞〔7〕。拜孝文园令。武帝既以《子虚赋》为善,相如察其好神仙,乃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8〕,未就;请具而奏之。”意以为列仙之儒,居山泽间,形容甚臞,非帝王之仙意。惟彼大人,居于中州,悲世迫隘,于是轻举,乘虚无,超无友,亦忘天地,而乃独存也。中有云: “……屯余车而万乘兮,粹云盖而树华旗。使句芒其将行兮,吾欲往乎南娭。……纷湛湛其差错兮,杂遝胶輵以方驰。骚扰冲苁其纷挐兮,滂濞泱轧丽以林离。攒罗列聚丛以茏茸兮,曼衍流烂痑以陆离。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掘礨崴魁。……时若暧暧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刑雨师。西望昆仑之轧覩荒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俱归。 登阆风而遥集兮,亢鸟腾而壹止。彽徊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日睹西王母,昇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 既奏,武帝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盖汉兴好楚声,武帝左右亲信,如朱买臣等,多以楚辞进,而相如独变其体,益以玮奇之意,饰以绮丽之辞,句之短长,亦不拘成法,与当时甚不同。故扬雄以为使孔门用赋,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9〕。班固以为西蜀自相如游宦京师,而文章冠天下〔10〕。盖后之扬雄,王褒,李尤,〔11〕固皆蜀人也。然相如亦作短赋,则繁丽之词较少,如《哀二世赋》,《长门赋》〔12〕。独《美人赋》颇靡丽,殆即扬雄所谓“劝百而讽一,犹骋郑卫之音,曲终而奏雅”者乎? 〔13〕“……途出郑卫,道由桑中,朝发溱洧,暮宿上宫。 上宫闲馆,寂寥空虚,门昇昼掩,暧若神居。臣排其户而造其堂,芳香芬烈,黼帐高张;有女独处,婉然在床,奇葩逸丽,淑质艳光,睹臣迁延,微笑而言曰:‘上客何国之公子,所从来无乃远乎?’遂设旨酒,进鸣琴。臣遂抚弦为《幽兰》《白雪》之曲。女乃歌曰:‘独处室兮廓无依,思佳人兮情伤悲。有美人兮来何迟?日既暮兮华色衰,敢托身兮长自私。’玉钗挂臣冠,罗袖拂臣衣。时日西夕,玄阴晦冥,流风惨冽,素雪飘零,闲房寂谧,不闻人声。……臣乃脉定于内,心正于怀,信誓旦旦,秉志不回,翻然高举,与彼长辞。” 相如既病免,居茂陵,武帝闻其病甚,使所忠往取书〔14〕,至则已死(前一一七)。仅得一卷书,言封禅事。盖相如尝从胡安〔15〕受经。故少以文词游宦,而晚年终奏封禅之礼矣。于小学,则有《凡将篇》〔16〕,今不存。然其专长,终在辞赋,制作虽甚迟缓〔17〕,而不师故辙,自摅妙才,广博闳丽,卓绝汉代,明王世贞评《子虚》《上林》,以为材极富,辞极丽,运笔极古雅,精神极流动,长沙有其意而无其材,班张潘有其材而无其笔,子云有其笔而不得其精神流动之处云云,〔18〕其为历代评禛家所倾倒,可谓至矣。 司马迁字子长,河内人,生于龙门,年十岁诵古文,二十而南游吴会,北涉汶泗,游邹鲁,过梁楚以归,仕为郎中。 父谈〔19〕,为太史令,元封初卒。迁继其业,天汉中李陵降匈奴,迁明陵无罪,遂下吏,指为诬上,家贫不能自赎,交游莫救,卒坐宫刑。被刑后为中书令,因益发愤,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20〕终成《史记》一百三十篇〔21〕,始于黄帝,中述陶唐,而至武帝获白麟止,盖自谓其书所以继《春秋》也。其友益州刺史任安〔22〕,尝责以古贤臣之义,迁报书有云: “……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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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焚烧《诗》《书》,坑诸生于咸阳,儒者乃往往伏匿民间,或则委身于敌以舒愤怨。故陈涉〔1〕起匹夫,旬月王楚,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归之;孔甲则为涉博士,与俱败死。汉兴,高祖亦不乐儒术,其佐又多刀笔之吏,惟郦食其,陆贾,叔孙通文雅,〔2〕有博士余风。然其厕足汉廷,亦非尽因文术,陆贾虽称说《诗》《书》,顾特以辩才见赏,郦生固自命儒者,而高祖实以说客视之;至叔孙通,则正以曲学阿世取容,非重其能定朝仪,知典礼也。即位之后,过鲁,虽曾以中牢祀孔子,盖亦英雄欺人,将借此收揽人心,俾知一反秦之所为而已。高祖崩,儒者亦不见用,《汉书》《儒林传》云:“孝惠高后时,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窦太后又好黄老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故在文章,则楚汉之际,诗教已熄,民间多乐楚声,刘邦以一亭长登帝位,其风遂亦被宫掖。盖秦灭六国,四方怨恨,而楚尤发愤,誓虽三户必亡秦〔3〕,于是江湖湖昂之士,遂以楚声为尚。项籍困于垓下,歌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4〕楚声也。 高祖既定天下,因征黥布过沛,置酒沛宫,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自击筑歌〔5〕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亦楚声也。且发沛中儿百二十人教之歌,群儿皆和习之。其后欲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因而废太子,不果,戚夫人泣涕,亦令作楚舞,而自为楚歌〔6〕: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房中乐》〔7〕始于周,以乐祖先。汉初,高帝姬唐山夫人作乐词,以从帝所好,亦楚声。至孝惠二年(前一九三)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安世乐》,凡十六章,今录其二: “丰草夢,女罗施。善何如,谁能回?大莫大,成教德;长莫长,被无极。” “都荔遂芳,窅窊桂华。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乘玄四龙,回驰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随世,我署文章。” 又以沛宫为原庙,令歌儿吹习高帝《大风》之歌,遂用百二十人为常员。文景相嗣,礼官肄之。楚声之在汉宫,其见重如此,故后来帝王仓卒言志,概用其声,而武帝词华,实为独绝。当其行幸河东,祠后土,顾视帝京,忻然中流,与群臣醼饮,自作《秋风辞》〔8〕,缠绵流丽,虽词人不能过也: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降及少帝〔9〕,将为董卓所酖,与妻唐姬别,悲歌云:“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唐姬歌曰:“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中心哀!”虽临危抒愤,词意浅露,而其体式,亦皆楚歌也。 参考书: 《汉书》(《帝纪》,《礼乐志》) 《全汉诗》(丁福保辑) 《中国大文学史》(谢无量)第三编第一章 ※ ※ ※ 〔1〕陈涉(?—前208)名胜,字涉,秦末阳城(今河南登封)人,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领袖。《汉书·儒林传》:“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于是孔甲为涉博士,卒与俱死。”孔甲(约前264—前208),名鲋,孔丘九世孙。 〔2〕郦食其(?—前203)汉初陈留(今河南杞县)人。刘邦谋士。陆贾,汉初楚人。从刘邦定天下,拜大中大夫。撰《新语》十二篇。叔孙通,汉初薛(今山东薛城)人,原为秦博士,后归刘邦。汉王朝建立时,他曾拟定朝会典章制度。 〔3〕虽三户必亡秦《史记·项羽本纪》载:范增往说项梁曰: “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 〔4〕即《垓下歌》。《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 〔5〕即《大风歌》。《史记·高祖本纪》载:高祖追击黥布,“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今儿皆和习之”。 〔6〕高祖为戚夫人作歌,《史记·留侯世家》载:“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吕后、张良设计加以阻挠。高祖告诉戚夫人,太子“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7〕《房中乐》周代乐歌的一种,系宗庙所用乐章。《汉书·礼乐志》载:“汉兴,……又有《房中祠乐》,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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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讲小说史时,距今已垂十载,即印此梗概,亦已在七年之前矣。尔后研治之风,颇益盛大,显幽烛隐,时亦有闻。如盐谷节山〔1〕教授之发见元刊全相平话残本及“三言”,并加考索,在小说史上,实为大事;即中国尝有论者〔2〕,谓当有以朝代为分之小说史,亦殆非肤泛之论也。此种要略,早成陈言,惟缘别无新书,遂使尚有读者,复将重印,义当更张,而流徙以来,斯业久废,昔之所作,已如云烟,故仅能于第十四十五及二十一篇,稍施改订,余则以别无新意,大率仍为旧文。大器晚成,瓦釜以久,虽延年命,亦悲荒凉,校讫黯然,诚望杰构于来哲也。 一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之夜,鲁迅记。 ※ ※ ※ 〔1〕盐谷节山(1878—1962)盐谷温,字节山,日本汉学家。 著有《中国文学概论讲话》等。他在所著《关于明的小说“三言”》一文中,介绍了新发现的元刊全相平话五种及“三言”(载一九二四年日本汉学杂志《斯文》第八编第六号)。“平话五种”及“三言”,分别参看本书第十四篇和第二十一篇。 〔2〕论者指郑振铎。本篇手稿原作:“郑振铎教授之谓当有以朝代为分之小说史,亦殆非肤泛之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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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兑〔2〕先生:来稿对于陈光尧先生《简字举例》的唯一的响应《关于简字举例所改大学经文中文字的讨论》,本来极想登载,但因为文中许多字体,为铅字所无,现刻又刻不好,所以只得割爱了。抱歉之至。 勉之先生:来稿《牛歌》〔3〕本来拟即登载,但因为所附《春牛图》是红纸底子,不能照相制版。想用日光褪色法,贴在记者玻璃窗上,连晒七天,毫无效果。现已决心用水一洗,看如何。万一连纸洗烂,那就不能登了。倘有白纸印的,请寄给一张。但怕未必有罢。 三月二十一日。旅沪一记者谨启。 EE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二日《语丝》周刊第四卷第十四期。 〔2〕古兑陈光尧的化名。陈光尧(1906—1972),陕西城固人,语言文字研究者。他的《简字举例》以简化汉字书写《大学》经文,并附说明,是所著书稿《请颁行简字议案及其研究》的一部分,发表于《语丝》周刊第一四○期(一九二七年七月十六日)。一九二八年初,他又化名古兑,撰文投寄《语丝》,宣传自己的主张。〔3〕《牛歌》招勉之搜集的流行于广州附近农村的歌谣。后发表于《语丝》第四卷第十八期(一九二八年四月三十日)。它包括“牧童的自述”和“牛的诅咒和诉苦”两部分,并附有一幅《戒牛图牧童歌》(即《春牛图》)。歌谣正文前后有搜集者所写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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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总不过是寻人诉苦。只要这样,也只能这样。有一日,他遇到一个聪明人。 “先生!”他悲哀地说,眼泪联成一线,就从眼角上直流下来。“你知道的。我所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吃的是一天未必有一餐,这一餐又不过是高粱皮,连猪狗都不要吃的,尚且只有一小碗……” “这实在令人同情。”聪明人也惨然说。 “可不是么!”他高兴了。“可是做工是昼夜无休息:清早担水晚烧饭,上午跑街夜磨面,晴洗衣裳雨张伞,冬烧汽炉夏打扇。半夜要煨银耳,侍候主人耍钱;头钱从来没分,有时还挨皮鞭……。” “唉唉……”聪明人叹息着,眼圈有些发红,似乎要下泪。 “先生!我这样是敷衍不下去的。我总得另外想法子。可是什么法子呢?……” “我想,你总会好起来……” “是么?但愿如此。可是我对先生诉了冤苦,又得你的同情和慰安,已经舒坦得不少了。可见天理没有灭绝……” 但是,不几日,他又不平起来了,仍然寻人去诉苦。 “先生!”他流着眼泪说,“你知道的。我住的简直比猪窝还不如。主人并不将我当人;他对他的叭儿狗还要好到几万倍……” “混帐!”那人大叫起来,使他吃惊了。那人是一个傻子。 “先生,我住的只是一间破小屋,又湿,又阴,满是臭虫,睡下去就咬得真可以。秽气冲着鼻子,四面又没有一个窗子……” “你不会要你的主人开一个窗的么?” “这怎么行?……” “那么,你带我去看去!” 傻子跟奴才到他屋外,动手就砸那泥墙。 “先生!你干什么?”他大惊地说。 “我给你打开一个窗洞来。” “这不行!主人要骂的!” “管他呢!”他仍然砸。 “人来呀!强盗在毁咱们的屋子了!快来呀!迟一点可要打出窟窿来了!……”他哭嚷着,在地上团团地打滚。 一群奴才都出来,将傻子赶走。 听到了喊声,慢慢地最后出来的是主人。 “有强盗要来毁咱们的屋子,我首先叫喊起来,大家一同把他赶走了。”他恭敬而得胜地说。 “你不错。”主人这样夸奖他。 这一天就来了许多慰问的人,聪明人也在内。 “先生。这回因为我有功,主人夸奖了我了。你先前说我总会好起来,实在是有先见之明……。”他大有希望似的高兴地说。 “可不是么……”聪明人也代为高兴似的回答他。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p#副标题#e#
《封神传》一百回,今本不题撰人。梁章钜(《浪迹续谈》六)〔1〕云,“林樾亭(案名乔荫)先生尝与余谈,《封神传》一书是前明一名宿所撰,意欲与《西游记》《水浒传》鼎立而三,因偶读《尚书》《武成》篇‘唯尔有神尚克相予’语,衍成此传。其封神事则隐据《六韬》(《旧唐书》《礼仪志》引)《阴谋》〔2〕(《太平御览》引)《史记》《封禅书》《唐书》《礼仪志》各书,铺张俶诡,非尽无本也。”然名宿之名未言。 日本藏明刻本,乃题许仲琳〔3〕编(《内阁文库图书第二部汉书目录》),今未见其序,无以确定为何时作,但张无咎作《平妖传》序,已及《封神》,〔4〕是殆成于隆庆万历间(十六世纪后半)矣。书之开篇诗有云,“商周演义古今传”,似志在于演史,而侈谈神怪,什九虚造,实不过假商周之争,自写幻想,较《水浒》固失之架空,方《西游》又逊其雄肆,故迄今未有以鼎足视之者也。 《史记》《封禅书》云,“八神将,太公以来作之。”〔5〕《六韬》《金匮。〔6〕中亦间记太公神术;妲己为狐精,则见于唐李瀚《蒙求》〔7〕注,是商周神异之谈,由来旧矣。然“封神”亦明代巷语,见《真武传》,不必定本于《尚书》。《封神传》即始自受辛进香女娲宫,题诗黩神,神因命三妖惑纣以助周。第二至三十回则杂叙商纣暴虐,子牙隐显,西伯脱祸,武成反商,以成殷周交战之局。此后多说战争,神佛错出,助周者为阐教即道释,助殷者为截教。截教不知所谓,钱静方(《小说丛考》上)〔8〕以为《周书》《克殷篇》有云,“武王遂征四方,凡憝国九十有九国,馘魔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人三亿万有二百三十。”(案此文在《世俘篇》,钱偶误记)魔与人分别言之,作者遂由此生发为截教。然“摩罗”梵语,周代未翻,《世俘篇》之魔字又或作磨,当是误字,所未详也。其战各逞道术,互有死伤,而截教终败。于是以纣王自焚,周武入殷,子牙归国封神,武王分封列国终。封国以报功臣,封神以妥功鬼,而人神之死,则委之于劫数。其间时出佛名,偶说名教,混合三教,略如《西游》,然其根柢,则方士之见而已。在诸战事中,惟截教之通天教主设万仙阵,阐教群仙合破之,为最烈: 话说老子与元始冲入万仙阵内,将通天教主裹住。金灵圣母被三大士围在当中,……用玉如意招架三大士多时,不觉把顶上金冠落在尘埃,将头发散了。这圣母披发大战,正战之间,遇着燃灯道人,祭起定海珠打来,正中顶门。可怜!正是: 封神正位为星首,北阙香烟万载存。 燃灯将定海珠把金灵圣母打死。广成子祭起诛仙剑,赤精子祭起戮仙剑,道行天尊祭起陷仙剑,玉鼎真人祭起绝仙剑,数道黑气冲空,将万仙阵罩住。凡封神台上有名者,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俱遭杀戮。子牙祭起打神鞭,任意施为。万仙阵中,又被杨任用五火扇扇起烈火千丈,黑烟迷空。……哪吒现三首八臂,往来冲突。…… 通天教主见万仙受此屠戮,心中大怒,急呼曰,“长耳定光仙快取六魂幡来!”定光仙因见接引道人白莲裹体,舍利现光;又见十二代弟子玄都门人俱有璎络金灯,光华罩体,知道他们出身清正,截教毕竟差讹。他将六魂幡收起,轻轻的走出万仙阵,径往芦蓬下隐匿。正是: 根深原是西方客,躲在芦蓬献宝幡。 话说通天教主……无心恋战,……欲要退后,又恐教下门人笑话,只得勉强相持。又被老子打了一拐,通天教主着了急,祭起紫电锤来打老子。老子笑曰,“此物怎能近我?”只见顶上现出玲珑宝塔;此锤焉能下来?…… 只见二十八宿星官已杀得看看殆尽;止邱引见势不好了,借土遁就走。被陆压看见,惟恐追不及,急纵至空中,将葫芦揭开,放出一道白光,上有一物飞出;陆压打一躬,命“宝贝转身”,可怜邱引,头已落地。……且说接引道人在万仙阵内将乾坤袋打开,尽收那三千红气之客。有缘往极乐之乡者,俱收入此袋内。准提同孔雀明王在阵中现二十四头,十八只手,执定璎络,伞盖,花贯,鱼肠,金弓,银戟,白钺,幡,幢,加持神杵,宝锉,银瓶等物,来战通天教主。通天教主看见准提,顿起三昧真火,大骂曰,“好泼道!焉敢欺吾太甚,又来搅吾此阵也!”纵奎牛冲来,仗剑直取,准提将七宝妙树架开。正是: 西方极乐无穷法,俱是莲花一化身。(第八十四回) 《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亦一百回,题“二南里人编次”。前有万历丁酉(一五九七)菊秋之吉罗懋登〔9〕叙,罗即撰人。书叙永乐中太监郑和王景宏〔10〕服外夷三十九国,咸使朝贡事。郑和者,《明史》(三百四《宦官传》)云,“云南人,世所谓三保太监者也。永乐三年,命和及其侪王景宏等通使西洋,将士卒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多赍金帛,造大舶,…… 自苏州刘家河泛海至福建,复自福建五虎门扬帆,首达占城,以次遍历诸国,宣天子诏,因给赐其君长,不服则以武慑之。 先后七奉使,所历凡三十余国,所取无名宝物不可胜计,而中国耗费亦不赀。自和后,凡将命海表者,莫不盛称和以夸外蕃,故俗传‘三保太监下西洋’为明初盛事云。”盖郑和之在明代,名声赫然,为世人所乐道,而嘉#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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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自以为神之子,以色列的王,所以去钉十字架。 兵丁们给他穿上紫袍,戴上荆冠,庆贺他;又拿一根苇子打他的头,吐他,屈膝拜他;戏弄完了,就给他脱了紫袍,仍穿他自己的衣服。 看哪,他们打他的头,吐他,拜他…… 他不肯喝那用没药调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味以色列人怎样对付他们的神之子,而且较永久地悲悯他们的前途,然而仇恨他们的现在。 四面都是敌意,可悲悯的,可咒诅的。 丁丁地想,钉尖从掌心穿透,他们要钉杀他们的神之子了;可悯的人们呵,使他痛得柔和。丁丁地想,钉尖从脚背穿透,钉碎了一块骨,痛楚也透到心髓中,然而他们钉杀着他们的神之子了,可咒诅的人们呵,这使他痛得舒服。 十字架竖起来了;他悬在虚空中。 他没有喝那用没药调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味以色列人怎样对付他们的神之子,而且较永久地悲悯他们的前途,然而仇恨他们的现在。 路人都辱骂他,祭司长和文士也戏弄他,和他同钉的两个强盗也讥诮他。 看哪,和他同钉的…… 四面都是敌意,可悲悯的,可咒诅的。 他在手足的痛楚中,玩味着可悯的人们的钉杀神之子的悲哀和可咒诅的人们要钉杀神之子,而神之子就要被钉杀了的欢喜。突然间,碎骨的大痛楚透到心髓了,他即沉酣于大欢喜和大悲悯中。 他腹部波动了,悲悯和咒诅的痛楚的波。 遍地都黑暗了。 “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翻出来,就是:我的上帝,你为甚么离弃我?!〕 上帝离弃了他,他终于还是一个“人之子”;然而以色列人连“人之子”都钉杀了。 钉杀了“人之子”的人们身上,比钉杀了“神之子”的尤其血污,血腥。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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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神魔小说盛行时,记人事者亦突起,其取材犹宋市人小说之“银字儿”,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 诸“世情书”中,《金瓶梅》〔1〕最有名。初惟钞本流传,袁宏道见数卷,即以配《水浒传》为“外典”(《觞政》),〔2〕故声誉顿盛;世又益以《西游记》,称三大奇书〔3〕。万历庚戌(一六一○),吴中始有刻本,计一百回,其五十三至五十七回原阙,刻时所补也(见《野获编》二十五)。作者不知何人,沈德符云是嘉靖间大名士(亦见《野获编》),世因以拟太仓王世贞,或云其门人(康熙乙亥谢颐序云)。〔4〕由此复生谰言,谓世贞造作此韦,乃置毒于纸,以杀其仇严世蕃,或云唐顺之者,〔5〕故清康熙中彭城张竹坡评刻本,遂有《苦孝说》冠其首。〔6〕《金瓶梅》全书假《水浒传》之西门庆为线索,谓庆号四泉,清河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有一妻三妾,又交“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结为十弟兄,复悦潘金莲,酖其夫武大,纳以为妾,武松来报仇,寻之不获,误杀李外傅,刺配孟州。而西门庆故无恙,于是日益放恣,通金莲婢春梅,复私李瓶儿,亦纳为妾,“又得两三场横财,家道营盛”。已而李瓶儿生子;庆则因赂蔡京得金吾卫副千户,乃愈肆,求药纵欲受赇枉法无不为。然潘金莲妒李有子,屡设计使受惊,子终以瘈瘲死;李痛子亦亡。潘则力媚西门庆,庆一夕饮药逾量,亦暴死。金莲春梅复通于庆婿陈敬济,事发被斥卖,金莲遂出居王婆家待嫁,而武松适遇赦归,因见杀;春梅则卖为周守备妾,有宠,又生子,竟册为夫人。会孙雪娥以遇拐复获发官卖,春梅憾其尝“唆打陈敬济”,则买而折辱之,旋卖于酒家为娼;又称敬济为弟,罗致府中,仍与通。已而守备征宋江有功,擢济南兵马制置,敬济亦列名军门,升为参谋。后金人入寇,守备阵亡,春梅夙通其前妻之子,因亦以淫纵暴卒。比金兵将至清河,庆妻携其遗腹子孝哥欲奔济南,途遇普净和尚,引至永福寺,以因果现梦化之,孝哥遂出家,法名明悟。 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故世以为非王世贞不能作。至谓此书之作,专以写市井间淫夫荡妇,则与本文殊不符,缘西门庆故称世家,为搢绅,不惟交通权贵,即士类亦与周旋,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盖非独描摹下流言行,加以笔伐而已。 ……妇人(潘金莲)道,“怪奴才,可可儿的来,想起一件事来,我要说又忘了。”因令春梅,“你取那只鞋来与他瞧。”“你认的这鞋是谁的鞋?”西门庆道,“我不知是谁的鞋。”妇人道,“你看他还打张鸡儿哩。瞒着我黄猫黑尾,你干的好茧儿。来旺媳妇子的一只臭蹄子,宝上珠也一般收藏在藏春坞雪洞儿里拜帖匣子内,搅着些字纸和香儿,一处放着。甚么罕稀物件,也不当家化化的,怪不的那贼淫妇死了随阿鼻地狱。”又指着秋菊骂道,“这奴才当我的鞋,又翻出来,教我打了几下。”分付春梅,“趁早与我掠出去。”春梅把鞋掠在地下,看着秋菊说道,“赏与你穿了罢。”那秋菊拾着鞋儿说道,“娘这个鞋,只好盛我一个脚指头儿罢。”那妇人骂道,“贼奴才,还叫甚么C娘哩。他是你家主子前世的娘!不然,怎的把他的鞋这等收藏的娇贵?到明日好传代。没廉耻的货!” 秋菊拿着鞋就往外走,被妇人又叫回来,分付“取刀来,等我把淫妇鞋剁作几截子,掠到茅厕里去,叫贼淫妇阴山背后永世不得超生”。因向西门庆道,“你看着越心疼,我越发偏剁个样儿你瞧。”西门庆笑道,“怪奴才,丢开手罢了,我那里有这个心。”……(第二十八回) ……掌灯时分,蔡御史便说,“深扰一日,酒告止了罢。”因起身出席。左右便欲掌灯,西门庆道,“且休掌灯。请老先生后边更衣。”于是……让至翡翠轩,……关上角门,只见两个唱的,盛妆打扮,立于阶下,向前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蔡御史看见,欲进不能,欲退不舍,便说道,“四泉,你如何这等爱厚?恐使不得。”西门庆笑道,“与昔日东山之游,又何异乎?”蔡御史道,“恐我不如安石之才,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因进入轩内,见文物依然,因索纸笔,就欲留题相赠。西门庆即令书童将端溪砚研的墨浓浓的,拂下锦签。这蔡御史终是状元之才,拈笔在手,文不加点,字走龙蛇,灯下一挥而就,作诗一首。……(第四十九回) 明小说之宣扬秽德者,人物每有所指,盖借文字以报夙仇,而其是非,则殊难揣测。沈德符谓《金瓶梅》亦斥时事,“蔡京父子则指分宜,林灵素则指陶仲文,朱勔则指陆炳,〔7〕其它亦各有所属。”则主要如西门庆,自当别有主名,即开篇所谓“有一处人家,先前怎地富贵,到后来煞甚凄凉,权谋术智,一毫也用不着,亲友兄弟,一个也靠不着,享不过几年的荣华,倒做了许多的话靶。内中又有几个斗宠争强迎奸卖俏的,起先好不妖娆妩媚,到后来也免不得尸横灯影,血染空房”(第一回)者是矣。结末稍进,用释家言,谓西门庆遗腹子孝哥方睡在永福寺方丈,普净引其母及众往,指#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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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河的土场上,太阳渐渐的收了他通黄的光线了。场边靠河的乌桕树叶,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几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面河的农家的烟突里,逐渐减少了炊烟,女人孩子们都在自己门口的土场上波些水,放下小桌子和矮凳;人知道,这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 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摇着大芭蕉扇闲谈,孩子飞也似的跑,或者蹲在乌桕树下赌玩石子。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河里驶过文人的酒船,文豪见了,大发诗兴,说,“无思无虑,这真是田家乐呵!” 但文豪的话有些不合事实,就因为他们没有听到九斤老太的话。这时候,九斤老太正在大怒,拿破芭蕉扇敲着凳脚说: “我活到七十九岁了,活够了,不愿意眼见这些败家相,——还是死的好。立刻就要吃饭了,还吃炒豆子,吃穷了一家子!” 伊的曾孙女儿六斤捏着一把豆,正从对面跑来,见这情形,便直奔河边,藏在乌桕树后,伸出双丫角的小头,大声说,“这老不死的!” 九斤老太虽然高寿,耳朵却还不很聋,但也没有听到孩子的话,仍旧自己说,“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村庄的习惯有点特别,女人生下孩子,多喜欢用秤称了轻重,便用斤数当作小名。九斤老太自从庆祝了五十大寿以后,便渐渐的变了不平家,常说伊年青的时候,天气没有现在这般热,豆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硬;总之现在的时世是不对了。何况六斤比伊的曾祖,少了三斤,比伊父亲七斤,又少了一斤,这真是一条颠扑不破的实例。所以伊又用劲说,“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伊的儿媳⑵七斤嫂子正捧着饭篮走到桌边,便将饭篮在桌上一摔,愤愤的说,“你老人家又这么说了。六斤生下来的时候,不是六斤五两么?你家的秤又是私秤,加重称,十八两秤;用了准十六,我们的六斤该有七斤多哩。我想便是太公和公公,也不见得正是九斤八斤十足,用的秤也许是十四两……” “一代不如一代!” 七斤嫂还没有答话,忽然看见七斤从小巷口转出,便移了方向,对他嚷道,“你这死尸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死到那里去了!不管人家等着你开饭!” 七斤虽然住在农村,却早有些飞黄腾达的意思。从他的祖父到他,三代不捏锄头柄了;他也照例的帮人撑着航船,每日一回,早晨从鲁镇进城,傍晚又回到鲁镇,因此很知道些时事:例如什么地方,雷公劈死了蜈蚣精;什么地方,闺女生了一个夜叉之类。他在村人里面,的确已经是一名出场人物了。但夏天吃饭不点灯,却还守着农家习惯,所以回家太迟,是该骂的。 七斤一手捏着象牙嘴白铜斗六尺多长的湘妃竹烟管,低着头,慢慢地走来,坐在矮凳上。六斤也趁势溜出,坐在他身边,叫他爹爹。七斤没有应。 “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说。 七斤慢慢地抬起头来,叹一口气说,“皇帝坐了龙庭了。” 七斤嫂呆了一刻,忽而恍然大悟的道,“这可好了,这不是又要皇恩大赦了么!” 七斤又叹一口气,说,“我没有辫子。” “皇帝要辫子么?” “皇帝要辫子。” “你怎么知道呢?”七斤嫂有些着急,赶忙的问。 “咸亨酒店里的人,都说要的。” 七斤嫂这时从直觉上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因为咸亨酒店是消息灵通的所在。伊一转眼瞥见七斤的光头,便忍不住动怒,怪他恨他怨他;忽然又绝望起来,装好一碗饭,搡在七斤的面前道,“还是赶快吃你的饭罢!哭丧着脸,就会长出辫子来么?” 太阳收尽了他最末的光线了,水面暗暗地回复过凉气来;土场上一片碗筷声响,人人的脊梁上又都吐出汗粒。七斤嫂吃完三碗饭,偶然抬起头,心坎里便禁不住突突地发跳。伊透过乌桕叶,看见又矮又胖的赵七爷正从独木桥上走来,而且穿着宝蓝色竹布的长衫。 赵七爷是邻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又是这三十里方圆以内的唯一的出色人物兼学问家;因为有学问,所以又有些遗老的臭味。他有十多本金圣叹批评的《三国志》⑶,时常坐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他不但能说出五虎将姓名,甚而至于还知道黄忠表字汉升和马超表字孟起。革命以后,他便将辫子盘在顶上,像道士一般;常常叹息说,倘若赵子龙在世,天下便不会乱到这地步了。七斤嫂眼睛好,早望见今天的赵七爷已经不是道士,却变成光滑头皮,乌黑发顶;伊便知道这一定是皇帝坐了龙庭,而且一定须有辫子,而且七斤一定是非常危险。因为赵七爷的这件竹布长衫,轻易是不常穿的,三年以来,只穿过两次:一次是和他呕气的麻子阿四病了的时候,一次是曾经砸烂他酒店的鲁大爷死了的时候;现在是第三次了,这一定又是于他有庆,于他的仇家有殃了。 七斤嫂记得,两年前七斤喝醉了酒,曾经骂过赵七爷是“贱胎”,所以这时便立刻直觉到七斤的危险,心坎里突突地发起跳来。 赵七爷一路走来,坐着吃饭的人都站起身,拿筷子点着自己的饭碗说,“七爷,请在我们这里用饭!”七爷也一路点头,说道“请请”,却一径走到七斤家的桌旁。七斤们连忙招呼,七爷也微笑着说“请请”,一面细细的研究他们的饭菜。 “好香的菜干,——听到了风声了么?”#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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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过《民约论》的卢梭〔2〕,自从他还未死掉的时候起,便受人们的责备和迫害,直到现在,责备终于没有完。连在和“民约”没有什么关系的中华民国,也难免这一幕了。 例如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爱弥尔》〔3〕中文译本的序文上,就说 “……本书的第五编即女子教育,他的主张非但不彻底,而且不承认女子的人格,与前四编的尊重人类相矛盾。……所以在今日看来,他对于人类正当的主张,可说只树得一半……。” 然而复旦大学出版的《复旦旬刊》创刊号上梁实秋〔4〕教授的意思,却“稍微有点不同”了。其实岂但“稍微”而已耶,乃是“卢梭论教育,无一是处,唯其论女子教育,的确精当。” 因为那是“根据于男女的性质与体格的差别而来”的。而近代生物学和心理学研究的结果,又证明着天下没有两个人是无差别。怎样的人就该施以怎样的教育。 〔5〕所以,梁先生说—— “我觉得‘人’字根本的该从字典里永远注销,或由政府下令永禁行使。因为‘人’字的意义太糊涂了。聪明绝顶的人,我们叫他做人,蠢笨如牛的人,也一样的叫做人,弱不禁风的女子,叫做人,粗横强大的男人,也叫做人,人里面的三流九等,无一非人。近代的德谟克拉西的思想,平等的观念,其起源即由于不承认人类的差别。近代所谓的男女平等运动,其起源即由于不承认男女的差别。人格是一个抽象名词,是一个人的身心各方面的特点的总和。人的身心各方面的特点既有差别,实即人格上亦有差别。所谓侮辱人格的,即是不承认一个人特有的人格,卢梭承认女子有女子的人格,所以卢梭正是尊重女子的人格。抹杀女子所特有之特性者,才是侮辱女子人格。” 于是势必至于得到这样的结论—— “……正当的女子教育应该是使女子成为完全的女子。” 那么,所谓正当的教育者,也应该是使“弱不禁风”者,成为完全的“弱不禁风”,“蠢笨如牛”者,成为完全的“蠢笨如牛”,这才免于侮辱各人——此字在未经从字典里永远注销,政府下令永禁行使之前,暂且使用——的人格了。卢梭《爱弥尔》前四编的主张不这样,其“无一是处”,于是可以算无疑。 但这所谓“无一是处”者,也只是对于“聪明绝顶的人”而言;在“蠢笨如牛的人”,却是“正当”的教育。因为看了这样的议论,可以使他更渐近于完全“蠢笨如牛”。这也就是尊重他的人格。 然而这种议论还是不会完结的。为什么呢?一者,因为即使知道说“自然的不平等”〔6〕,而不容易明白真“自然”和“因积渐的人为而似自然”之分。二者,因为凡有学说,往往“合吾人之胃口者则容纳之,且从而宣扬之”〔7〕也。 上海一隅,前二年大谈亚诺德〔8〕,今年大谈白璧德〔9〕,恐怕也就是胃口之故罢。 许多问题大抵发生于“胃口”,胃口的差别,也正如“人”字一样的——其实这两字也应该呈请政府“下令永禁行使”。我且抄一段同是美国的UptonSinclair〔10〕的,以尊重另一种人格罢—— “无论在那一个卢梭的批评家,都有首先应该解决的唯一的问题。为什么你和他吵闹的?要为他的到达点的那自由,平等,调协开路么?还是因为畏惧卢梭所发向世界上的新思想和新感情的激流呢?使对于他取了为父之劳的个人主义运动的全体怀疑,将我们带到子女服从父母,奴隶服从主人,妻子服从丈夫,臣民服从教皇和皇帝,大学生毫不发生疑问,而佩服教授的讲义的善良的古代去,乃是你的目的么? “阿嶷夫人曰:‘最后的一句,好像是对于白璧德教授的一箭似的。’“‘奇怪呀,’她的丈夫说。‘斯人也而有斯姓也…… 那一定是上帝的审判了。’”不知道和原意可有错误,因为我是从日本文重译的。书的原名是《Mammonart》,在California的Pasadena作者自己出版,胃口相近的人们自己弄来看去罢。Mammon〔11〕是希腊神话里的财神,art谁都知道是艺术。可以译作“财神艺术”罢。日本的译名是“拜金艺术”,也行。因为这一个字是作者生造的,政府既没有下令颁行,字典里也大概未曾注入,所以姑且在这里加一点解释。 十二,二一。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八年一月七日《语丝》周刊第四卷第四期。 〔2〕卢梭(J.J.Rousseau,1712—1778)法国启蒙思想家。 他的主要著作《民约论》(一七六二年出版),提出“天赋人权”学说,抨击封建专制制度,在十八世纪欧洲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期影响很大。他因此备受僧侣和贵族的迫害,以致不得不避居瑞士和英国。 〔3〕《爱弥尔》通译《爱弥儿》,卢梭所著的教育小说,一七六二年出版。在前四篇关于主要人物爱弥儿的描述中,作者认为人类在“自然状态”下是平等的,应尊重人的自然发展。但第五篇叙述对莎菲亚的教育时,作者又认为“人既有差别,人格遂亦有差别,女子有女子的人格。”由于此书反封建、反宗教色彩浓厚,出版后曾被巴黎议会议决焚毁。中文本系魏肇基所译,一九二三年六月商务印书馆出版,序文为译#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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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勒惠支(KatheKollwitz)以一八六七年生于东普鲁士之区匿培克(Koenigsberg)〔2〕,在本乡,柏林,明辛〔3〕学画,后与医生Kollwitz结婚。其夫住贫民区域,常为贫民治病,故K.Kollwitz的画材,也多为贫病与辛苦。最有名的是四种连续画〔4〕。《牺牲》即木刻《战争》七幅中之一,刻一母亲含悲献她的儿子去做无谓的牺牲。这时正值欧洲大战,她的两个幼子都死在战线上〔5〕。 然而她的画不仅是“悲哀”和“愤怒”,到晚年时,已从悲剧的,英雄的,暗淡的形式化蜕了。 所以,那盖勒(OttoNagel)〔6〕批评她说:K.Kollwitz之所以于我们这样接近的,是在她那强有力的,无不包罗的母性。这漂泛于她的艺术之上,如一种善的征兆。这使我们希望离开人间。然而这也是对于更新和更好的“将来”的督促和信仰。 EE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日上海《北斗》月刊创刊号,原题《牺牲——德国珂勒维支木刻〈战争〉中之一》。关于鲁迅选载木刻《牺牲》的用意,参看《南腔北调集·为了忘却的记念》。凯绥·珂勒惠支(1867—1945),德国版画家。鲁迅于一九三六年编印过《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并为其写了《序目》(收入《且介亭杂文末编》)。 〔2〕区匿培克通译哥尼斯堡,东普鲁士的工业城市,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划归苏联,改名加里宁格勒。 〔3〕明辛通译慕尼黑,现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一个城市。〔4〕四种连续画即《织工的反抗》、《农民战争》、《战争》、《无产阶级》四组版画。《牺牲》是《战争》中的第一幅,也是介绍到中国来的第一幅珂勒惠支的版画。 〔5〕欧洲大战即第一次世界大战。珂勒惠支的第二个儿子彼得于一九一四年十月二十三日战死,文中所说“两个幼子”当系误记。〔6〕那盖勒(1894—1967)通译纳格尔,德国画家、美术批评家。曾任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艺术科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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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在梁有十五卷,《录》一卷。至隋佚二卷。唐世复出,而失其《录》。宋以来,乃仅存十卷。 郑樵《通志》所载卷数,与唐不异者,盖转录旧记,非由目见。王楙已尝辨之矣〔2〕。至于椠刻,宋元者未尝闻,明则有嘉靖乙酉黄省曾本,汪士贤《二十一名家集》〔3〕本,皆十卷。在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者,合为一卷,张燮所刻者又改为六卷,〔4〕盖皆从黄本出,而略正其误,并增逸文。张燮本更变乱次第,弥失其旧。惟程荣刻十卷本〔5〕,较多异文,所据似别一本,然大略仍与他本不甚远。清诸家藏书簿所记,又有明吴宽丛书堂钞本,谓源出宋椠,又经匏庵手校,故虽迻录,校文者亦为珍秘。予幸其书今在京师图书馆,乃亟写得之,更取黄本雠对,知二本根源实同,而互有讹夺。惟此所阙失,得由彼书补正,兼具二长,乃成较胜。旧校亦不知是否真出匏庵手?要之盖不止一人。先为墨校,增删最多,且常灭尽原文,至不可辨;所据又仅刻本,并取彼之讹夺,以改旧钞。后又有朱校二次,亦据刻本,凡先所幸免之字,辄复涂改,使悉从同。盖经朱墨三校,而旧钞之长,且泯绝矣。 今此校定,则排摈旧校,力存原文。其为浓墨所灭,不得已而从改本者,则曰:字从旧校,以著可疑。义得两通,而旧校辄改从刻本者,则曰:各本作某,以存其异。既以黄省曾,汪士贤,程荣,张溥,张燮五家刻本比勘讫,复取《三国志》注,《晋书》,《世说新语》注,《野客丛书》,胡克家翻宋尤袤本《文选》〔6〕李善注,及所著《考异》,宋本《文选》六臣注〔7〕,相传唐钞《文选集注》残本〔8〕,《乐府诗集》,《古诗纪》〔9〕,及陈禹谟刻本《北堂书钞》,胡缵宗本《艺文类聚》,锡山安国刻本《初学记》,鲍崇城刻本《太平御览》〔10〕等所引,著其同异。姚莹所编《乾坤正气集》〔11〕中,亦有中散文九卷,无所正定,亦不复道。而严可均《全三国文》,孙星衍《续古文苑》〔12〕所收,则间有勘正之字,因并录存,以备省览。若其集作如此,而刻本已改者,如“俧”为“愆”,“寤”为“悟”; 或刻本较此为长,如“遊”为“游”,“泰”为“太”,“慾”为“欲”,“樽”为“尊”,“殉”为“徇”,“饬”为“饰”,“闲”为“閒”,“蹔”为“暂”,“脩”为“修”,“壹”为“一”,“途”为“塗”,“返”为“反”,“捨”为“舍”,“弦”为“絃”;或此较刻本为长,如“饑”为“饥”,“陵”为“淩”,“熟”为“孰”,“玩”为“翫”,“災”为“灾”;或虽异文而俱得通,如“迺”与“乃”,“郄”与“吝”,“强”与“彊”,“于”与“於”,“无”“毋”与“無”,其数甚众,皆不复著,以省烦累。又审旧钞原亦不足十卷,其第一卷有阙叶,第二卷佚前,有人以《琴赋》足之。第三卷佚后,有人以《养生论》足之。第九卷当为《难宅无吉凶摄生论》下,而全佚,则分第六卷中之《自然好学论》等二篇为第七卷,改第七,第八两卷为八,九两卷,以为完书。黄,汪,程三家刻本皆如此,今亦不改。盖较王楙所见之缮写十卷本,卷数无异,而实佚其一卷及两半卷矣。原又有目录在前,然是校后续加,与黄本者相似。今据本文,别造一卷代之,并作《逸文考》,《著录考》各一卷附于末。恨学识荒陋,疏失盖多,亦第欲存留旧文,得稍流布焉尔。 中华民国十有三年六月十一日会稽序。 ※ ※ ※ 〔1〕本篇写于一九二四年六月十一日,原载一九三八年版《鲁迅全集》第九卷《嵇康集》。 〔2〕王楙(1151—1213)字勉夫,宋代长洲(今江苏苏州)人。 著有《野客丛书》三十卷。关于王楙辨《通志》所载《嵇康集》卷数语,参看本书《〈嵇康集〉著录考》中《四库全书总目》条引文。 〔3〕汪士贤明代歙县(今属安徽)人。《二十一名家集》即《汉魏诸名家集》,一二三卷,刊行于明代万历年间,内有《嵇中散集》十卷。 〔4〕《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共一一八卷,内有《嵇中散集》一卷。张燮,字绍和,明代龙溪(今福建漳州)人。万历举人。刻有《七十二名家集》,内收《嵇中散集》六卷。 〔5〕程荣字伯仁,明代歙县人。刻有《嵇中散集》十卷。 〔6〕尤袤本《文选》刊于南宋淳熙八年(1181),是现存《文选》最早的完整刻本。 〔7〕宋本《文选》六臣注《文选》除李善注本外,还有唐代开元时吕延济、刘良、张铣、吕向、李周翰合注本,世称“五臣注”。宋人将两本合刻,称《文选六臣注》。 〔8〕相传唐钞《文选集注》残本未题集注者名,与六臣注本略有异同。该书将《文选》析为一二○卷,已残缺。原藏日本金译文库,罗振玉借得十六卷,于一九一八年影印,收入《嘉草轩丛书》。 〔9〕《乐府诗集》诗歌总集,宋代郭茂倩编,一百卷。辑录汉魏至五代乐府歌辞,兼及先秦至魏末歌谣。《古诗纪》,原名《诗纪》,诗歌总集,明代冯惟讷编,一五六卷。辑录汉代至隋代诗,兼及古逸诗等。 〔10〕陈禹谟(1548—1618#p#副标题#e#
《隋书》《经籍志》: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十三卷。(梁十五卷,录一卷。) 《唐书》《经籍志》:《嵇康集》十五卷。 《新唐书》《艺文志》:《嵇康集》十五卷。 《宋史》《艺文志》:《嵇康集》十卷。 《崇文总目》〔2〕:《嵇康集》十卷。 郑樵《通志》《艺文略》: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十五卷。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3〕:《嵇康集》十卷。右魏嵇康叔夜也,谯国人。康美词气,有丰仪,不事藻饰。学不师受,博览该通;长好老庄,属文玄远。以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景元初,钟会谮于晋文帝,遇害。 尤袤《遂初堂书目》〔4〕:《嵇康集》。 陈振孙〔5〕《直斋书录解题》:《嵇中散集》十卷。魏中散大夫谯嵇康叔夜撰。本姓奚,自会稽徙谯之铚县稽山,家其侧,遂氏焉;取稽字之上,志其本也。所著文论六七万言,今存于世者仅如此;《唐志》犹有十五卷。 马端临〔6〕《文献通考》《经籍考》:《嵇康集》十卷。(案下全引晁氏《读书志》,陈氏《解题》,并已见。)杨士奇〔7〕《文渊阁书目》:《嵇康文集》。(一部,一册。阙。)叶盛《菉竹堂书目》〔8〕:《嵇康文集》一册。 焦竑《国史》《经籍志》〔9〕:《嵇康集》十五卷。 钱谦益《绛云楼书目》:《嵇中散集》二册。(陈景云注云: 十卷。黄刻佳。)〔10〕钱曾《述古堂藏书目》〔11〕:《嵇中散集》十卷。 《四库全书总目》〔12〕:《嵇中散集》十卷(两江总督采进本。)旧本题晋嵇康撰。案康为司马昭所害,时当涂之祚未终,则康当为魏人,不当为晋人,《晋书》立传,实房乔等之舛误。 本集因而题之,非也。《隋书》《经籍志》载康文集十五卷。新旧《唐书》并同。郑樵《通志略》所载卷数,尚合。至陈振孙《书录解题》,则已作十卷。且称“康所著文论六七万言,今存于世者,仅如此。”则宋时已无全本矣。疑郑樵所载亦因仍旧史之文,未必真见十五卷之本也。王楙《野客丛书》(见卷八)云:“《嵇康传》曰,康善谈名理,能属文,撰《高士传赞》,作《太师箴》,《声无哀乐论》。余(明刻本《野客丛书》作‘仆’)得毘陵贺方回家所藏缮写《嵇康集》十卷,有诗六十八首,今《文选》所载(有‘康诗’二字)才三数首; 《选》惟载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一首,不知又有《与吕长悌绝交》一书;《选》惟载《养生论》一篇,不知又有《与向子期论养生难答》一篇,四千余言,辩论甚悉。集又有《宅无吉凶摄生论难》上中下三篇;《难张辽(“辽”下尚有一字,已泐)自然好学论》一首;《管蔡论》,《释私论》,《明胆论》等文。(其词旨玄远,率根于理;读之可想见当时之风致。—— “文”下有此十九字。)《崇文总目》谓《嵇康集》十卷,正此本尔。《唐艺文志》谓《嵇康集》十五卷,不知五卷谓何?”观楙所言,则樵之妄载,确矣。此本凡诗四十七篇,赋一篇,杂著二篇,论九篇,箴一篇,家诫一篇,而杂著中《嵇荀录》一篇,有录无书,实共诗文六十二篇。又非宋本之旧,盖明乙酉吴县黄省曾所重辑也。杨慎《丹铅总录》,尝辨阮籍卒于康后,而世传籍碑为康作,此本不载此碑,则其考核犹为精审矣。 《四库简明目录》〔13〕:《嵇中散集》十卷,魏嵇康撰,《晋书》为康立传,旧本因题曰晋者,缪也。其集散佚,至宋仅存十卷。此本为明黄省曾所编,虽卷数与宋本同,然王楙《野客丛书》称康诗六十八首,此本仅诗四十二首,合杂文仅六十二首,则又多所散佚矣。 朱学勤《结一庐书目》:《嵇中散集》十卷。(计一本。魏嵇康撰。明嘉靖四年,黄氏仿宋刊本。)〔14〕洪颐煊《读书丛录》〔15〕:《嵇中散集》十卷。每卷目录在前。前有嘉靖乙酉黄省曾序。《三国志》《邴原传》裴松之注,“张貔父邈,字叔辽,《自然好学论》在《嵇康集》。”今本亦有此篇。又诗六十六首,与王楙《野客丛书》本同。是从宋本翻雕,每叶廿二行,行廿字。 钱泰吉《曝书杂记》〔16〕:平湖家梦庐翁天树,笃嗜古籍,尝于张氏《爱日精庐藏书志》眉间,记其所见,犹随斋批注《书录解题》也。余曾手钞。翁下世已有年,平生所见当不止此,录之以见梗概。《嵇中散集》余昔有明初钞本,即《解题》所载本,多诗文数首,此或即明黄省曾所集之本欤? 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17〕:《嵇中散集》十卷,魏嵇康撰。明嘉靖乙酉黄省曾仿宋本,每叶二十二行,行二十字,板心有南星精舍四字。程荣校刻本。汪士贤本。《百三名家集》本一卷。《乾坤正气集》本。静持室有顾沅以吴匏庵钞本校于汪本上。 江标《丰顺丁氏持静斋书目》〔18〕:《嵇中散集》十卷。明汪士贤刊本。康熙间,前辈以吴匏庵手抄本详校,后经藏汪伯子,张燕昌,鲍渌饮,黄荛圃,顾湘舟诸家。 缪荃孙《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19〕:《嵇康集》十卷。魏嵇康撰。明吴匏庵丛书堂钞本。格心有丛书堂三字,有“陈贞莲书画记”朱方格界格方印。 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20〕:《嵇康集》十卷。(旧钞本〔21〕)#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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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游仙诗》云:翩翩凤辖,逢此网罗。(《太平广记》四百引《续齐谐记》〔2〕。)嵇康有《白首赋》。(《文选》二十三《谢惠连秋怀诗》李善注〔3〕。)嵇康《怀香赋序》曰:余以太簇之月,登于历山之阳,仰眺崇冈,俯察幽坂。乃睹怀香,生蒙楚之间。曾见斯草,植于广厦之庭,或被帝王之囿;怪其遐弃,遂迁而树于中唐。华丽则殊采阿那,芳实则可以藏书。又感其弃本高崖,委身阶庭,似傅说显殷,四叟归汉,故因事义赋之。(《艺文类聚》八十一。案《太平御览》九百八十三引嵇含《槐香赋》,文与此同;《类聚》以为康作,非也。严可均辑《全三国文》据《类聚》录之;张溥本亦存其目,并误〔4〕。)嵇康《酒赋》云:重酎至清,渊凝冰洁,滋液兼备,芬芳□□〔5〕。(《北堂书钞》一百四十八。案同卷又引嵇含《酒赋》云:“浮螘萍连,醪华鳞设。”疑此四句亦嵇含之文。)嵇康《蚕赋》曰: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 〔6〕(《太平御览》八百十四。)嵇康《琴赞》云:懿吾雅器,载璞灵山;体具德真,清和自然。澡以春雪,澹若洞泉;温乎其仁,玉润外鲜。昔在黄农,神物以臻;穆穆重华,托心五弦。(“托心”《书钞》作“记以”,据《初学记》十六引改。)闲邪纳正,亹亹其仙。宣和养气,(《初学记》十六两引,一作“素”。)介乃遐年。 (《北堂书钞》一百九。)〔7〕嵇康《太师箴》〔8〕曰:若会酒坐,见人争语,其形势似欲转盛,便当舍去,此斗之兆也。(《太平御览》四百九十六。 严可均曰:“此疑是序,未敢定之。”今案:此《家诫》也,见本集第十卷;《御览》误题尔。)嵇康《灯铭》:肃肃宵征,造我友庐,光灯吐耀,华缦长舒。(见《全三国文》,不著所出。今案:《杂诗》〔9〕也,见本集第一卷,亦见《文选》。)《嵇康集目录》(《世说》注,《御览》引作《嵇康集序》)曰:孙登者,字公和,不知何许人。无家属,于汲县北山土窟中得之。夏则编草为裳,冬则被发自覆。好读《易》;鼓一弦琴。见者皆亲乐之;每所止家,辄给其衣服饮食,得无辞让。(《魏志》《王粲传》注,《世说新语》《棲逸篇》注,《御览》二十七,又九百九十九。)《嵇康文集录》注曰:河内山嵚守颍川,山公族父。 (《文选》《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10〕李善注。)《嵇康文集录》注曰:阿都,吕仲悌,东平人也。(同上) ※ ※ ※ 〔1〕本篇当写定于一九二四年六月之前。附鲁迅校本《嵇康集》后,收入一九三八年版《鲁迅全集》第九卷。 〔2〕《太平广记》类书,宋代李昉等编,五百卷。主要收录六朝至宋初的小说、笔记,引书四百七十余种,分九十二类。《续齐谐记》,志怪小说集,南朝梁吴均著,一卷。续南朝宋东阳无疑《齐谐记》(已佚)而作,故名。 〔3〕谢惠连(397—433)南朝宋文学家,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曾任彭城王刘义康法曹参军,有《谢法曹集》。李善(约630—689),唐代扬州江都(今属江苏)人。高宗时官崇文馆学士。曾注《昭明文选》。 〔4〕按宋本《艺文类聚》所收《怀香赋序》署嵇含作,别本误署嵇康。嵇含(263—306),字君道,嵇康侄孙。晋初任襄城太守。严可均(1762—1843),字景文,号铁桥,乌程(今浙江吴兴)人,清代学者。所编《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为文总集,七六四卷。按该书据《艺文类聚》收《怀香赋序》于嵇康文中,又据《太平御览》收《槐香赋》并序于嵇含文中,二序实为一篇。张溥(1602—1641),字天如,太仓(今属江苏)人,明代文学家。编有《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内收《嵇中散集》,集中全录《怀香赋序》,非仅存其目。 〔5〕芬芳□□清代孔广陶校本《北堂书钞》引此句缺二字,明代陈禹谟本《北堂书钞》作“芬菲澂澈”。 〔6〕《蚕赋》这里题作嵇康《蚕赋》的两句引文出自荀卿《赋篇》,《太平御览》题撰人为“荀卿”,篇名作《蚕赋》;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转引《御览》时误题撰人为嵇康。 〔7〕“穆穆重华”等六句,据孔广陶本《北堂书钞》。陈禹谟本作“穆穆重华,五弦始兴。闲邪纳正,感扬悟灵。宣和养气,介乃遐龄。”按《初学记》卷十六引“闲闲纳正,宣和养素”二句,题嵇康《琴赞》;引“穆穆重华,托心五弦,宣和养气,介乃遐年”四句,误题嵇康《琴赋》。 〔8〕《太师箴》嵇康所作的一篇讽诫皇帝的文章,见鲁迅校本《嵇康集》卷十。 〔9〕《杂诗》嵇康所作的一首四言诗,见鲁迅校本卷一,即《四言诗十一首》之十一;黄省曾刻本则单列,另题《杂诗一首》。此诗又见《文选》卷二十九。 〔10〕《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见鲁迅校本《嵇康集》卷二。 山巨源即山涛(205—283),字巨源,河内怀(今河南武陟)人,嵇康友人。魏末任选曹郎,曾推荐嵇康接替自己的职务,嵇康鄙弃他依附司马氏集团,写信与之绝交。 #p#副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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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总计二百卅一种,宜都杨守敬〔2〕之所印也。乙卯〔3〕春得于京师,大小四十余纸,又目录三纸,极草率。后见它本,又颇有出入,其目录亦时时改刻,莫可究竟。明代书估刻丛,每好变幻其目,以眩买者,此盖似之。入冬无事,即尽就所有,略加次第,帖为五册。审碑额阴侧,往往不具,又时襍翻刻本,殊不足凭信;以世有此书,亦聊复存之云尔。 ※ ※ ※ 〔1〕本篇据手稿编入,原在鲁迅整理本《寰宇贞石图》目录之后,无标题、标点。当写于一九一六年一月。 《寰宇贞石图》,清末杨守敬所辑石刻拓片集,原书六卷。共收二百三十余种,以中国先秦至唐宋的碑刻墓志为主,兼收日本、朝鲜碑刻数种。该书有清代光绪八年(1882)、宣统二年(1910)两种石印本,后者有所增改。鲁迅整理本五册,未印行。 〔2〕杨守敬(1839—1915)字惺吾,湖北宜都人,清末学者。 曾在驻日使馆任职。著有《水经注疏》、《日本访书志》、《历代舆地图》等。 〔3〕乙卯指一九一五年。《鲁迅日记》一九一五年八月三日: “下午,敦古谊帖店送来石印《寰宇贞石图》散叶一分五十七枚。”又一九一六年一月二日:“夜整理《寰宇贞石图》一过。”
乙卯七月二十日,以日本翻刻高丽宝永己丑年本校一过,异字悉出于上,多有谬误,不可尽据也。 ※ ※ ※ 〔1〕本篇据手稿编入,写于一九一五年七月二十日。原在鲁迅自藏《百喻经》校本后,无标题、标点。 《百喻经》,全名《百句譬喻经》,佛教寓言集,古印度僧伽斯那著,南朝齐时印度来华僧人求那毘地译。鲁迅一九一四年捐资由金陵刻经处刻印,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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